「還杵在這兒做什麼?給本宮打!」鄭夫人氣得推了身旁的大宮女一把。
有主子當靠山,大宮女有了幾分底氣,帶著幾名小宮女衝到荊軻面前,毫不客氣地賞了荊軻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響亮極了,鴉色的發在燈火映照間彷似流火竄動。
幾位夫人拍手叫好,阿蕊則是嚇得倒抽了口氣。
眼見那大宮女還打算乘勝追擊,荊軻輕而易舉地擒住她的手,看著她,話卻是對著阿蕊道:「阿蕊,咱們行事是這般的,他人不動我不動,他人動我我必動,所以這當回擊了,也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話落的瞬間,一個抽手甩去,那大宮女當場被打飛。
阿蕊連連抽氣,幾位夫人更是嚇得瞠目結舌,唯有那個還在用膳的,抬眸看了一眼,無聲地朝荊軻努了努嘴。
荊軻隨即意會,點了點頭,幾步上前抓住鄭夫人的頭,硬是押在狼籍杯盤中。「這五穀雜糧何其珍貴,一個不事生產的人憑什麼如此浪費農作!給我吃,敢剩下一口,我就撕爛你的嘴!」
「救命啊,你們還杵在那兒做什麼!」鄭夫人尖聲的叫喊著。
幾名夫人見狀,連忙吆喝隨行的宮女助陣,就連阿蕊也被團團包圍打著玩。
「阿蕊,打回去!」荊軻怒不可遏地吼道。
這群養在後宮,極盡奢華度日,不知人間疾苦的女人,就讓她來好生教訓,看她們日後誰還敢浪費!
掌燈時分,嬴政就著油燈看著竹簡,几案上一疊疊,几案下則是好幾疊,看得他眉頭深鎖,垂睫沉思。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太郎中福隆,看了看外頭不斷使眼色的宮人,面無表情地微微攢眉,一會兒才低聲道:「大王,已是用膳時分。」
「知道了。」嬴政收妥了竹簡,隨即又取起另一份攤開細讀。
福隆沒轍的看向門外,一切盡在不言中。每回大王看前線送回來的消息時,都能看到廢寢忘食,哪怕提點了,一聲虛應後沒人敢再擾他。
但提醒用膳算事小,雙生弟弟的央求才是大事。
東都和中原兩大駐營區,幾位將軍為了調糧一事急急回報,再加上安撫韓、趙兩國的百姓,實是教前往撫安的御史大人傷透腦筋。連著幾樁事,那荊使節已經被大王晾在慶平閣快月餘,再這樣下去,大伙都得跟著大王廢寢忘食。
他不以為意,但聽說九卿裡頭,除了奉常、太宰與他太郎中外,大伙已經連著幾夜邊哭邊喝酒澆愁,就連丞相大人昨兒個被大王罵了聲廢物後,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偏偏御史大人沒在宮中,宮裡都快亂成一團了。
無聲歎了口氣,福隆把個人生死丟到一旁,硬著頭皮準備死諫,「大王。」
「嗯?」
「大王已經月餘未接見荊使節,按禮該每月召見一回。」
大王向來不是那麼遵禮的人,要不奉常大人也不會閒得天天亂逛,然後被忙到抓狂的其他九卿逮住,拖到側園裡蓋布袋,但除了以禮制規勸,他真想不出還有什麼說法。
嬴政執著竹簡的手一頓,脫口問道:「已經月餘了?」
「是,大王。」
嬴政眉眼一沉,將竹簡一擱。都怪他只有豬一樣的臣子,才會使得他事必躬親,累得他這陣子沒睡好過,沒想到一眨眼就已經月餘。
微瞇起眼,他突然有點想念荊軻那雙清冷的眸,橫豎手上這些事也得再想想,他倒不如先抽空見見他。
見大王起身,福隆隨即朝外頭使了個眼色,宮人立刻跪伏迎駕,隨著大王浩浩蕩蕩地朝雍門宮而去。
然,一來到慶平閣,驚見倒在地上的福盛,福隆立刻上前探他鼻息,確定他無恙後,毫不客氣地朝他臉上刮了兩個巴掌,痛得他當場瞪大眼。
「哥,咱們沒仇吧……」往死裡打也不是這種打法。
「福盛,發生什麼事了?」
福盛的視線越過兄長,驚見大王沉著臉,他立刻起身拜見。「大王,荊使節說吃太飽想到園子裡逛逛,臣還未應允她,就……」他撫著隱隱作痛的後頸,轉身衝進慶平閣裡,就見秦舞陽癱睡在地上,他馬上一腳踹了過去,怒聲問道:「荊軻呢?」
秦舞陽被打得有經驗了,不敢喊疼,只是噙著兩泡淚,哽咽答道:「她不是說要到外頭逛逛?」
「荊軻去哪兒了?」嬴政沉聲詢問著。
「臣……臣馬上去找!」儘管一點頭緒皆無,福盛還是硬著頭皮道。
福盛才剛踏出慶平閣,就見兩名侍衛急奔而來。「大人,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福隆沉聲問道。
「荊使節和後宮夫人們打起來了。」
嬴政神色一凜,快步奔去。
一票人暗叫不妙,趕忙追上,期盼荊軻千萬別把事鬧大,否則大伙都沒好日子可以過了。
「食物可以這般糟蹋的嗎?嗯?再說一次。」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放過我……」
當嬴政來到鄭夫人的小殿時,瞧見的就是一票夫人宮女縮成一團,一個個釵倒發亂,衣衫破損,而最慘的恐怕是被壓在地上吃食的鄭夫人了,她臉上的妝容都抹上了菜餚的油膩,慘不忍睹。
反觀荊軻,一身素衣,彷彿在夜裡綻放的瓊花,清麗絕艷,暗香流動,哪怕渾身散發著喧騰殺氣,依舊美得令人屏息。
嬴政眼也不眨地注視著,直到身後的宮人趕到,高喊,「大王駕到!」
瞬間——
「大王,救我……」
「大王……」
原本噤若寒蟬的夫人宮女們,立刻拉開喉嚨哭喊著,現場鬼哭神號,哀鴻遍野。
「全都給寡人閉嘴!」嬴政斥了聲,怒目掃過眾人,現場如遭冰凍,一個個偎傍著打哆嗦,他再將視線掃向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仍不肯放手的荊軻。「荊軻,你這是在做什麼?」
「大王,在下只是略盡棉薄之力,替大王稍稍管束。」荊軻有點遺憾地放開鄭夫人,對於沒讓她把地上的佳餚舔完感到惋惜。
「寡人的後宮何時輪得到你來管束?來人,將荊軻押進大牢!」哪怕他再怎麼得他的心,也不得恃寵而驕到這種地步,他必須知道自個兒的身份。
阿蕊立刻跪伏在地。「大王饒命,不是荊大人的錯,全都是奴婢的錯。」
荊軻嘖了聲,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阿蕊?關你什麼事?」嬴政睨了她一眼。「抬頭說話。」
阿蕊抬起鼻青臉腫的臉,嚇得嬴政立刻退了兩步。
「大王,是大王要奴婢到慶平閣服侍荊大人,可打從十幾天前,御膳房的廚子便不給膳食,奴婢鼓起勇氣追問,才知道是後宮的夫人們下令,奴婢要討公道卻被打發了,逼不得已奴婢只好拿栽種在宮牆角邊的野菜和豆子,跟廚子借了灶,勉強弄出膳食,可是近日漸冷,野菜和豆子都枯死了,膳食越發短缺,荊大人壓根沒嫌棄,反倒是察覺了奴婢身上的傷,才會要替奴婢討公道……是奴婢的錯,請大王赦免荊大人的罪。」
嬴政聽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嚼著冰雪般的口吻,問:「你為何會在宮牆角邊栽種野菜、豆子?」
此話一出,荊軻微訝地揚起濃眉,這是重點嗎?
「奴、奴婢……」
「怎麼,讓人給欺了?!」嬴政重喝了聲,吼道:「來人,將永巷令拖出宮外立斬!」
「大王,大王曾說過宮中諸事得審而查,不可獨斷。」福隆趕忙道。
嬴政深吸了口氣。「寡人是說過,但眼前已是罪證確鑿,寡人當審立判,斬!」
「大王、大王……」
「給寡人聽著,宮中有宮中的規矩,興風作浪不是不成,但要做得漂亮,寡人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別太過太錯,寡人就當不知道,但阿蕊是寡人帶回宮的,歸在永巷令之下掌理,阿蕊卻連頓膳食都吃不飽,還得自個兒栽野菜,這不是在欺負阿蕊,是在打寡人的臉,還不該死?!」
一票夫人和宮女聞言,嚇得把臉垂得低低的,就怕阿蕊仗勢,隨手比一比,大伙就得手牽手一起下黃泉。
阿蕊是大王帶進宮的,這些久居後宮的夫人宮女自然知道,可問題是大王並沒有對阿蕊特別禮遇,彷彿早就把阿蕊給忘了,幾個年頭過去,阿蕊怯懦不成氣候,自然是被眾人給踩在地上了。
誰知道今兒個卻突然天地變色。
「還有,誰允你們有這天大的本事讓慶平閣斷膳?」嬴政輕步走到他的宮女……或是夫人面前。不能怪他,他成親是成親了,但別說同寢,就連和她們好好說幾句都沒有,他哪裡分得清誰是他的夫人,雖說可以用衣著來分辨,但這些女人的衣裳在他眼裡皆俗不可耐,讓他多看一眼都覺得眼睛痛。
「大王恕罪、恕罪!」一個個夫人宮女抖若秋風中的樹葉,不斷磕頭求饒,一波一波如浪般,看得嬴政頭都暈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將夫人們押回寢居,沒有寡人的命令,膽敢踏出一步,立斬!夫人身邊的所有宮女發派到尚衣丞,御膳房的廚子給寡人全都換了!慶平閣的膳食交給太官令,立刻傳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