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願意與我同生共死了,讓我叫卿卿有什麼不成的?」福盛叫她荊軻,她二師兄叫她阿軻,他當然也要有一個屬於自己且獨一無二的喚法。
她無力地搖了搖頭,認了。「算了,你愛怎麼喚就怎麼喚,不過你一定要記得,千萬別在我二師兄面前自稱寡人,別讓他們識破你的身份。」至於他的喚法,她再想個法子搪塞就好。
「他會殺我?」贏政冷聲問道。
「……也許。」
「到時你會護著誰?」
「我誰都不護,橫豎你掩飾好身份就是。」這是什麼問題,簡直是無聊。
贏政抿了抿嘴,緩緩地從她腿上滑到床上,硬實且沒有鋪衾的席面磕痛了他的傷口,他皺著眉背過身側躺著。
荊軻睨他一眼,心想他帶傷也夠累了,正想要靜靜退出去,便聽他悶聲道——
「怎麼,我不就你,你就不會就我?」
她摸摸鼻子,只好告訴自己把他當成剛入門的小師弟,秉持著愛天下的最高原則在他身後躺下,學他照料她時抱她的姿態。
但說真的,難度有點高,因為她身長不夠,想環抱住他,手也略短了些,真是太折騰自己了。
瞧他似乎要翻過身子,她趕忙按住他的肩。「你別亂動,我二師兄說你胸骨斷了,雙腳和背部還被山壁給磕破,上了藥就安分點,要是又扯到傷口,不是更難受嗎?」
「你就不會換個方向睡到我面前?」就憑她也想要從背後抱著他,她以為她是阿蕊嗎?不過話說回來,他也不肯屈就給阿蕊抱著。
荊軻默默起身,來到他身前躺下,挪了挪,窩進他懷裡。
「卿卿。」贏政低聲輕喚。
她眼角抽了下,當做沒聽見,可他偏偏在她耳邊喊了一次又一次,逼得她抬眼瞪他。「阿政,你有完沒完?」卿卿個頭,再喊卿卿,她就揍人。
他突地咧嘴笑道:「我突然發現你喊我的名字還挺好聽的。」
「如果你願意讓我這麼喊,我就這麼喊吧。」雖然她覺得名字不具什麼意義,但瞧他笑得挺樂的,只要不太為難的,她大抵可以為他辦到。
「往後就這麼喊吧,我喜歡,就像只有我可以喊你卿卿。」他低喃著,充滿佔有慾地把手臂橫過她的腰。
荊軻雖然很想制止他別再喊她卿卿,但想了想還是算了,反正不過是個稱謂,要是喊個兩聲可以讓他開心點,她這麼點忍讓也不算什麼。
沒多久,她覺得眼皮愈來愈沉,情不自禁的把臉貼在他的頸窩,手也橫過他的腰,兩人如交頸鴛鴦般一同入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外些許聲響教荊軻戒備地起身,連帶地驚動了贏政。
「怎了?」他慵懶的問道。
「有人來了。」她順手抄起床邊的長劍。
贏政見狀,清醒了幾分,一把將她扯住。「別出去,留在這兒。」
「我的劍術還不足以得到你的信任嗎?」荊軻沒好氣地道。
「那是兩碼子事,咱們還不知道追兵底細,更不確定屋外的到底是不是追兵,你留在這裡讓我安心。」他知道她的劍術不弱,可當人數一多時,哪怕是她也會招架不住。
「可是……」她的話語突地一頓,仔細聆聽外頭的動靜,而後鬆了口氣。「不是追兵,是大師兄。」
「你怎麼知道?」他連腳步聲都沒聽見。
「他朝屋牆丟了石頭,是要我二師兄開門,那是他的習慣。」
「這麼破爛的屋子應該沒上閂吧。」
「可我大師兄總要人開門迎接他。」荊軻把長劍擱回床上。「每個人都有怪癖,知道是他,那就沒事了,你再睡會吧。」
「你呢?」贏政仍抓著她不放。
「我很久沒看到大師兄了,上回最後一次見面時還是在榆次,他生了我的氣甩頭就走。」
「既然生氣,那不見面也無妨。」這話很自然地脫口而出,贏政不解地皺著眉,直覺得這說法像是不允她跟她師兄見面似的。
「不成,好歹是同師門的,總不可能一輩子避不見面,況且有時一別可能是死別,話總得要趁還活著的時候說,所以我想問清楚他到底在氣什麼。」雖說她不是挺在意,但她怕大師兄在意,哪天她死後真把她鞭屍,讓大師兄辛勞了,她也過意不去。
「你連他氣什麼都不知道?」
「他說他愛我,我就說我也愛他如愛蒼生,結果他就生氣了。」
贏政瞬間瞠圓了眼,隨即垂下眼,手撫上了胸口,有種突然明白了什麼,但一時還抓不住的感覺。
「我也曾跟你這麼說過,但你並沒有生氣啊。」荊軻又補上一句。
他頓了一下,雖沒反駁,但他可以確定的是,要是相同的對話再說上一遍,這一次他會動怒。
換句話說,他這不是和她大師兄一樣了?
「好了,你歇著吧,我跟大師兄聊一下。」
贏政不及細想一把揪住她的袖角。「卿卿,我好冷。」
荊軻隨即撫上他的額,發覺他的體溫似乎熱得有些不尋常,於是自動自發地窩進他的懷裡,替他拉妥被子。「這樣有沒有好一些?」
「嗯。」
「如果還繼續發熱的話,我會讓二師兄再換副藥試試。」
他沒應聲,不斷思考自己為何因為一個假設的問答而動怒。
看在她眼裡,以為他是身子不適,不自覺更主動地偎向他,環抱住他的腰,想要暖著他。
贏政從垂斂的濃睫睇著她,唇角勾得極彎,愉悅得連自個兒都沒發覺,睡意襲來,因為甜蜜的依偎教他連入睡也勾笑。
等到他再次清醒時,是因為懷裡的人掙扎著要起身,他更用力地摟緊她,啞聲問:「怎麼了?」
「阿政,我大師兄來了,先讓我起身。」荊軻有些為難地央求道。
其實她硬要撥開他的手也不是不成,可問題是他已經帶傷了,她實在不想害他傷上加傷。
「你大師兄?」贏政微張開雙眸,橫覷了一眼,就見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像座石像般地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瞪著他。
雖說有點背光,雖說屋內的光線不足,但他清晰可見男人目光如炬,按在腰間長刀上的手青筋顫跳著。
「阿政,我先起來,你再躺一會。」荊軻輕柔地撥開他的手,隨即下床跟著男人走到房外。
贏政動了下,儘管渾身還痛得很,但和先前相較,確實好了一些,可見得徐夫人醫術確實不錯。
他試著坐起身,凝神靜聽外頭的動靜,但只能聽見細微的交談聲,兩人說得極快,但又不像是爭吵,直到——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任他摟著入睡,你腦袋是糊了不成?」
「大師兄,阿政是我的救命恩人,外頭霜雪漫天,屋裡又沒火爐,他渾身是傷發冷又發熱,我不暖著他,誰暖他?」
「我!」
不約而同響起的是兩個男人的聲音,贏政撇了撇唇,做了個作嘔的動作。他沒有享齊人之福的嗜好,尤其是兩個男人左右包夾著他睡。
「你們跟阿政又不熟。」
「要熟,難嗎?」話落的瞬間,男人已經推門走進室內。「阿政,我是阿軻的大師兄蓋聶,阿軻承蒙你相救,我在此謝過。」
贏政眼角抽了下,按捺住內心不快,勉強勾起微笑道:「蓋聶兄多禮了,卿卿是我的生死之交,拉她一把是應該的。」什麼東西,敢叫他的名叫得這般順口,真是教人想吐。
「卿卿?」蓋聶揚高刀裁的濃眉,勾起一抹森冷笑意,緩緩回頭瞪著身後的荊軻。
荊軻一臉無奈地聳聳肩,而身旁的徐夫人卻不住地朝他使眼色,像是要他好生處理這樁事。
蓋聶笑得噬血而懾人,依稀可見青筋在他的高額上顫跳著。「阿政,叫阿卿就好,否則旁人聽了會誤解你們之間有著不尋常的關係。」
「謠言止於智者,像蓋聶兄這般聰穎之人,必定不為所動。」贏政四兩撥千斤,懶懶的回道。說真的,憑他這點程度跟他宮中那班臣子相比,實在是太嫩了,看來那些臣子還不算渣到底嘛。「墨家之道首重兼愛天下,以愛互義,我與卿卿之間相愛有義,稱喚親暱乃為平常,反倒是有心人心思不正才會誤解。」
蓋聶聽完,臉色忽青忽白,青筋都快要佈滿清俊的臉龐了。
「那倒是,我與阿軻相識十多年,彼此互愛十多年,和你相較更是濃烈許多。」蓋聶哼笑了聲。
贏政在心裡冷哼,這種貨色也敢沾染他家卿卿,死個八百遍都還不夠!不過表面上他仍笑得溫和。「愛的濃烈不在相處多年,而是在剎那的情投意合,我與卿卿一見如故,定下生死之約,同生共死之盟。」
什麼東西,敢在他面前炫耀他們的感情好,可笑,那是手足之情,他還真以為卿卿愛他嗎……念頭一頓,他反覆咀嚼著愛這個字,想起她說過,當他懂得憐惜時,那便是愛……
昨晚已成形卻來不及抓住的感覺,此刻在心底有了清晰的輪廓,他這才驚覺,原來他對荊軻的佔有慾和蓋聶是一樣的,全都是因為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