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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綠光

  「荊卿別怕,寡人在這。」他啞聲哄道,不住地吻著她的發頂,才教她再次安穩入睡。

  殿外內侍每過一刻鐘就通報一次,直到第四次略微驚動了荊軻,贏政便不快地斥道:「五更再道!」

  「奴才遵旨。」

  直到五更天,內侍再次通報,贏政才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走到外室讓內侍梳洗更衣,上朝前,他忍不住又踅回室內,瞧荊軻眼角湧出新淚痕,他煩躁地坐到床邊,想將荊軻喚醒,又怕她酒意未褪,只好捏起袖角替她拭淚。

  一刻鐘後,內侍報時,贏政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起身,卻發現袖角不知何時被荊軻緊抓在手,要抽回,不難,但他不想使力過大將荊軻擾醒,可使力太小,袖角又不動分毫。

  眼看著又過了一刻鐘,想著昨兒個手邊政事全擱置著,今兒個要是不上朝,恐怕事情又得再拖上一天,思來想去的,他乾脆一把撕下玄衣的袖子,露出底下的襦衣窄袖。

  是難看了些,但管不了那麼多了。

  贏政走到外室,無視內侍瞠圓的眼眸,逕自匆匆地上朝料理政事。

  待贏政處理完手邊急務回到太平殿時,就見荊軻已醒,神態慵懶地蜷縮在他留下的袖管上,姿容清艷誘人,有種教人不敢放肆的雍容華貴,像絢麗的花團正張狂盛放,教他不禁看傻了眼。

  他的心怦動著,悸動更甚以往,一時間還沒摸透是什麼樣的感覺,外頭內侍的問話打斷了他的遐思——

  「大王,可要備膳?」

  哪怕內侍尖細的嗓音已經很克制地放到最輕,荊軻還是猛然回神,呆呆地看著不知何時進入內室的贏政,再見他的目光落在床面上,她心尖一跳,想將袖管撥到床下,又覺得太過欲蓋彌彰,只能故作鎮定的冷著臉,徐徐起身。

  「荊卿可餓了?」贏政啞聲問。

  她覷他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無奈地把頭垂得更低。

  真是要死了,她再也不喝酒!

  有人喝醉可解千愁,有人醉後把前事忘得一乾二淨,可偏偏她醉得一塌糊塗之後,愁緒依舊,前事也盡在腦海中。她還記得她強吻了他,扯他腰間繫繩企圖輕薄他,以上皆為色誘他以伺機殺了他,真正教她覺得丟臉至極的是她趴在他懷裡哭。

  最慘的是,在大醉之後,她的內心異常脆弱,想起了灰暗的童年,想起了無人能依靠的恐懼,教她哪怕在睡夢中也要抓個人相伴,她一直很清楚她抓的人是他……她搞不懂,到底是她喝得太醉,導致她自傲的冷靜徹底出走,還是純粹因為這個人信她寵她,所以她才願意在他面前顯露脆弱。

  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緒,醒來時只能看著他留下的袖管發呆,而他也真的少了一邊的袖管上朝去了……

  她想,如果他不是贏政,如果他們不是在這種對立立場中碰頭,憑他的信任抬愛,她可以把命,甚至他想要的一切都交給他。

  可惜,這些都只是空想。

  他是贏政,她是刺客荊軻,她的酒醒了,任務還要繼續,只是……方寸亂了。

  而現在,她什麼都不願多想,只想靜靜地陪他吃一頓飯,感謝他不離的陪伴。

  「荊卿,怎麼這般不小心?」

  荊軻回過神,就見他正以袖子擦拭著她手上和身上的湯漬,她才意識到自己把湯給灑了。

  「先去沐浴吧。」贏政說完,起身喚來內侍,帶著荊軻到後頭的滌清池。

  滌清池原是座天然溫泉,後來用夯土砌起,四周築上土牆,成了他的沐浴之所。

  就在內侍帶著荊軻前往滌清池時,贏政也暗自決定陪她共浴。

  要是裸裎相對,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也許能解荊軻的心頭愁,是說……男人跟男人到底要如何……走到滌清池外,贏政停下腳步,對於新領域的挑戰他實在一點把握都沒有,而且荊軻真的希望他這麼做嗎?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借口,荊軻手臂上的傷沒上藥,他可以說是怕他不方便,所以與他共浴。

  打定主意後,他也下定了決心,先屏退內侍,褪去衣裳,大方地推開木門,正要開口之際,卻見荊軻正褪去身上衣衫,說真的,他那胸膛、那胸膛……是不是太飽滿了一點?而且下頭沒有……真的沒有!

  他錯愕的抬眼,瞧著那張同樣錯愕下一瞬間又哂然一笑的美顏,她鴉色長髮披肩,在氤氳霧氣的浴房裡,猶如自水中而出的水神,美麗清艷得教人不敢逼視,美得不可方物,美得……

  「啊——」是女人!他的荊卿是女人!贏政抱頭嘶吼,崩潰了。

  第7章(1)

  當日,荊軻被送回了慶平閣。

  當晚,入冬的第一場大雪覆蓋了咸陽。

  大雪如鵝毛般綿密地從天而降,皇宮外寒冬籠罩,皇宮內雪虐風饕。

  贏政難得的和氣徹底消失,彷彿忘了還有荊軻這個人的存在,他再度恢復成急馳狂奔的野馬,東驅使西下令,忙得三公九卿抱頭痛哭,而每日的朝殿上百官暗自叫苦,誰也不願面對如惡鬼的大王。

  可偏偏能上朝殿的全都是位高權重的大臣,也就是最近哭得很慘的二公九卿,朝議中要是有人一問三不知,輕者遭嘲笑辱罵,重者竹簡伺候,再白目一點的,直接拖到西門外。

  一夕之間,草木皆兵,人人自危,寧可拚死拚活地達成任務,然後再喝得大醉哭一場,也不敢再挑戰大王的耐性。

  然而,連著個把月,誰也吃不消,於是乎,有人斗膽進言了,「大王,大王已多日未召見荊使節,是不是……」後頭的話好難斟酌好難開口,到底是哪個混蛋把他推出來的?

  王綰回頭看著一個個低眉垂目,一臉與自個兒無關的無情同儕,難道真的要他提早玩完嗎?

  誰不知道月前的某一日,大王竟然破天荒的慢了一個半時辰才上朝,前一天都未傳喚任何人,當日大王只穿著單袖玄衣上朝時,大伙你看我我看你,皆是心知肚明,一個個在寬袖裡比出大拇指,盛讚荊軻真是太有本事,往後的太平日子就全靠她了。

  豈料,就在眾人額手稱慶,準備大開筵席犒賞工作沒日沒夜的彼此時,又聽說同一日大王與荊軻共浴,滌清池裡傳出了大王異常淒厲的咆哮聲後,荊軻就被送回了慶平閣。

  這下子完了,大伙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想知道荊軻到底有什麼本事可以將大王惹得這麼火,可那頭見不得人,因為福隆、福盛兩兄弟像是銅牆鐵壁地站在慶平閣前風吹雪淋,無人能近殿一步。

  於是乎,他們只好從大王這頭下手,把夏無且給挖出官舍,讓他去探探是不是荊軻太野,導致大王傷了哪兒,沒想到不到半刻鐘,夏無且就只剩一口氣的被抬了出來。

  從此,大伙便深陷在水深火熱中,人間猶如煉獄,君王猶如惡鬼。

  「再說一次。」贏政沉聲道。

  王綰倒抽了口氣,目光不敢再停留在大王森冷的俊顏上,垂眼思忖著,他現在要是假裝昏倒,不知道會不會很假……

  突地,殿外侍衛進殿通報,「大王,長史大人回宮,有急事上奏。」

  「宣。」

  王綰好感謝李斯,這輩子沒這麼期望他回宮,真的!

  李斯風塵僕僕,掀袍單膝跪下。「臣拜見大王。」

  「起身,李卿有何急事要奏?」贏政臉色猶如寒冰壓頂,教望者通體生寒。

  可惜的是,李斯剛從風雪中進宮,還沒感受到大王的失溫兼失控,逕自道:「大王,荊軻是否還活著?」

  此話一出,百官齊齊退後一步,一個個與他保持距離,確保待會竹簡飛過來時不會砸傷自己。

  「問她做什麼?」贏政黑著臉問道。

  「臣在魏國聽聞燕太子丹派荊軻假議和真刺殺,最終被大王擒殺,但臣以為大王斷不會殺了荊軻還特地昭告天下,是以荊軻必定還活著。」李斯沾沾自喜地揣測君王心。

  「重點。」

  「魏王假說,只要大王可以將荊軻交給他,他願意獻上安邑這座城池。」

  「為何?」

  李斯笑了笑,模樣有幾分鄙夷。「雖說魏王假說起話來有諸多保留,但臣看得出來,魏王假必定對荊軻抱持非分之想……想不到魏王假竟欲傚法前人來段龍陽之好,簡直是可笑得緊。」

  百官又齊齊倒抽了口氣,聲響之大,教李斯不解地回頭看著同儕,卻見一個個不斷朝他使眼色,像是要他別再說。

  呵,這些沒用的貨色,怕他在大王面前搶功,所以一起排擠他,別傻了,他才是揣測君意最準,最得君心的臣子,誰能跟他比。

  「龍陽之好?」贏政低聲重複。

  「難道大王不知道嗎?古有魏安厘王寵幸他的臣子龍陽君,亦有衛靈公寵幸大夫彌子瑕分桃而食,臣不知荊軻生得如何,但能教男人魂牽夢縈,甚至割城池換取,八成已有過魚水歡情。」李斯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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