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咱們住了兩年的行宮。」莊漣漪恍然大悟,而後略帶嗔怨的道:「本以為南齊風光秀美,誰知道這宮中連棵樹也沒有。」
「不種樹是為了防刺客,雖然不太好看,但也有利有弊。」
「所以我才說你們南齊人狡猾,連這都想得到。」她努努嘴。
「公主心裡有氣,倒怪在這上頭。」司徒容若擱下筆,別有深意地看著她。
「氣?」她故意裝傻,「本宮哪有?」
他直言問道:「聽說昨夜駙馬沒與公主行合巹之禮?」
「先生消息倒靈通!」覺得面子掛不住,她不由得滿臉通紅。
「這宮裡閒人多,愛嚼舌根,風聲自然入耳。」他又執筆沾了些顏料,開始暈染,聲音一沉問:「公主打算怎麼做?」
「你也看出殿下對我不上心?」這雖是事實,可這樣明顯,讓她倍感憂慮。
「公主不必過於掛懷。」他安慰她,「算起來,殿下見公主不超過五次,就要他愛公主愛得死去活來,有點強人所難。」
「可我對他是一見鍾情啊……」她胸中湧起苦澀,語氣不禁發酸。
「方事萬物皆不同,公主不可以一己之思衡量天下。」司徒容若語重心長道。
「況且男女之事最最複雜,世間兩情相悅者少,愁離別緒者多。」
這便是她欣賞他的地方,一件事情,哪怕是小事,他也能讓她見微知博。目光放寬了,心胸也會變寬。
「告訴先生一件事。」猶豫半晌,她終於決定開口,「漣漪與周皇后肖似。」
他聞言,霎時凝眸,筆端停在半空中,微微頒首,「原來如此,難怪--」
「所以殿下這輩子都不會喜歡我了嗎?」莊漣漪忍不住問。「先生,我該怎麼辦?」
「公主先別著急。」他連聲勸慰,「等容若見過那周皇后,再做謀劃。畢竟像不像,各人看法不同。」
「正好,齊帝此刻在太液池邊垂釣,周皇后陪伴在側,咱們偷偷瞧上一瞧,便可清楚。」她神色黯然,「我自己覺得其實不是很像……可那種感覺,令我心神不已。」
「公主太在乎殿下了,易胡思亂想。」司徒容若打趣道,想化解她的緊張。
莊漣漪卻怎麼也笑不出來,隨即急步引著他來到御花園,隔著滿池碧水,跳視周皇后。距離不算太遠,可以打量她的容貌身形。
周皇后身著一襲藕色輕紗,迎風飄逸,手捧冰茶奉到齊帝面前,溫喃細語,一副優雅賢德。
司徒容若看了兩眼,神色微變,轉身踱開步子,避到花蔭底下。
「先生,如何?」莊漣漪見他如此反應,心下頓時冷了大半,隨他行了良久,才囁嚅地問。
「公主……」他彷彿不知該如何開口,思索了下才道:「是容若害了公主。」
「先生此話怎講?」她吃了一驚。
「其實公主與那周皇后,容貌只有三分肖似,只不過……那氣質,彷彿公主便是她的親生女兒。」
霎時,她懂了。
若非他的調教,她又怎麼會有這天仙的優雅風采?如果她還是從前那個愛騎馬、大刺刺的公主,或許就不會如此像周皇后了……
「這怎能怪先生?」回憶往事,莊漣漪苦笑,「當初,是我求先生的。」
她想做像詩妃那般美麗的女子,然而,天底下偏偏有男子不愛這樣的美麗,甚至憎恨。
有時候,運籌帷幄、付諸艱辛,未必就有美好的結果--蒼天真喜歡捉弄癡心人。
「事情不一定沒有轉機。」司徒容若只失神了片刻,便理智分析,「或許公主該穿回那一身大紅的騎裝?」
「先生忘了,從前殿下對漣漪視而不見?」為何要改變,不就是因為從前的自己無法吸引他的目光。
可惜,改變後,他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了,卻適得其反--他記住了她,不是因為愛慕,而是因為她像他的仇人。
左右為難,這教她如何自處?
「何況,我也回不去了……」她語氣忽然變得幽然,「這兩年,我努力改變,已經適應習慣了這副模樣……」
如今,她已非從前只求自在的她,身上還凝聚著司徒容若的心血,怎能說捨棄就捨棄?
彷彿看到一隻精緻的花瓶,捧在手心裡,若要她放手砸了它,光想她都覺得心痛。
似周皇后又非她的錯,為何要她一改再改?改來改去,說不定越改越糟……
「好。」司徒容若忽然篤定地點了點頭,彷彿已拿定主意,「咱們不要變,讓別人去變。」
「什麼意思?」因知他做事一向胸有成竹,他的話彷彿令她好像找到了依靠,不再慌亂。
「殿下憎惡周皇后,可是因為他母妃榮嬪的關係?」他淡笑問。
「聽說是的。榮嬪原是賤婢出身,不過很得齊帝喜愛,一夕之歡便懷了殿下。我看那周皇后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早晨向她請安時,還刻意提起離國姿德皇后,想必她自幼便立志要做姿德,希望三千寵愛集一身。誰知,齊帝竟與賤婢私混……這事定重重傷了她的自尊,才會遷怒榮嬪,甚至從不善待殿下。」
想來其中關係紛繁複雜,非她一個外人能道明。聽上去,誰都沒錯,可誰都有錯。除了令狐南,她的夫君……
一想到他打小受盡冷落,還得勤奮圖強,維護母親,心裡受的苦比誰都多,他憎惡周皇后,她能理解。
「公主真是個善良之人。」司徒容若單憑她表情的變化,便得以窺見她內心的起伏,「一番解析,便化解了胸中戾氣,有如此寬廣情懷,還愁不能擄獲殿下的心嗎?」
「我願意等他,願意拼盡一生博得他的憐愛。」莊漣漪垂眼,仍忍不住擔憂,「只怕他先入為主……」
「或許周皇后與他的恩怨可以化解。」他出言提點。
「能嗎?」她揚頭,臉上掠過驚喜,「真的能嗎?」
「榮嬪已經去世,周皇后的恨意也早該解了吧?況且,她的兒子令狐霄已為太子,她又一心想與齊帝恢復多年的夫妻之情,應該不會再諸多刁難殿下,說不定還想緩和關係。公主今早請安時,她刻意與公主攀親,便是明證。至於殿下嘛……」
司徒容若頓了頓。
「如何?」莊漣漪催問。
「殿下與公主一般,應該是心地善良之人。容若這些年也托人打探過齊朝的近況,都說殿下有容人雅量,畢竟榮嬪與周皇后之間的恩怨,他不是當事人再恨也是有限的。若周皇后對他態度和軟,日長月久,他未必會心念舊仇。聽說他極孝順,打小敬重齊帝,他也不想父皇為難吧?」
「先生托人打探過南齊近況?」不知為何,這一句特別落入她心坎裡。
「呵,公主要嫁到齊朝,容若總該打探打探駙馬人品如何,否則還真是不放心呢。」他慈愛地笑說。
胸中湧起一股暖流,她感激地望著他,霎時無語。
「至於周皇后和殿下能不能和解,恐怕還得靠公主聰慧周旋了。」他從容的分析,「若殿下對周皇后沒那麼記恨,自然也不會記恨與周皇后肖似之人。」
她懂了,完全懂了。
雖然這樣的計策太過迂迴漫長,可一旦成功,她和令狐南才有最圓滿的未來。
這一刻,她懂得了陰謀與智謀的區別。
世事變化無常,那年在山林溪邊,她不曾想到這個白衣不羈的男子,有朝一日會成為她的守護,為了她的幸福,全心全意替她謀劃。
他大可不必理會她,甚至可以為了掩蓋與詩妃的私情殺了她,但兩年的相處,彷彿親情的關係滲入彼此的骨髓,讓她一步也不想離開他。
若說善良,他才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吧?
過了兩日,莊漣漪尋了個習習涼風的天氣,特備了精巧茶點,邀請周皇后到寢宮裡小坐。
兩人在涼亭裡說著閒話,滿庭芳香縈繞,周皇后看上去心情甚好,一邊搖著團扇,一邊淺笑盈盈。
「公主真是貼心,準備這樣可口的點心。」周皇后誇讚。
「自臣媳入齊以來,承蒙母后諸多照顧。」莊漣漪柔順的說,一邊恭敬地斟茶,「臣媳也不知該怎麼致謝,聽說母后嗜甜,遂想起從狄國帶來的兩個廚子擅做甜食,所以請母后前來一嘗。」
「說起來,你我婆媳是該多往來,」她忽然歎道:「不瞞你說,南為了他母妃的事,一直記恨本宮,本宮三番兩次想與他和解都不得其門而入。如今你嫁過來,正好替本宮說和說和。」
既然周皇后主動開口,她自然也順水推舟。
「殿下年輕不懂事,還請母后多加體諒。」莊漣漪忙道。「臣媳雖入齊不久,但也看得出殿下的孝順,只要母后常到這裡走動,殿下還能跟您生氣不成?」
「有賢媳從中周旋,本宮就不愁了。」她舉目跳了向遠處,「南這孩子真是不懂事,新婚燕爾,怎能拋下你獨自一人,快把他尋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