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找寧靜學姊嗎?不可能。他嘲笑著自己,一顆心已被「別人的」言薇葳佔據,還容得下誰?
貝鈞失去了生活目標,失去了上進的動力,開始走回頭路,甚至在這條路上,他也迷失方向,找不到出口。
「鈞哥,你真的不回美國唸書囉?」
整日混在網咖的貝鈞,遇見好久不見的往日朋友,他眼皮也懶得翻一下,只哼了一聲,手指繼續在鍵盤上快速移動。
「鈞哥,美國的日子是不是真的不好過?」同伴見他不理人,繼續問著。
貝鈞不耐煩地擰了一下眉,靠在椅背上說道:「吵什麼?沒看見我快拿到寶物了嗎?囉嗦!」
「是、是是,打擾鈞哥了。」眼看以前的貝鈞果然回來了,同伴連忙從口袋中拿出一包煙。「鈞哥,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來一根吧!」
貝鈞沒有拒絕,點燃了打火機,開始吞雲吐霧。
他知道自己墮落了、沉迷了,他呼出一口煙,卻沒有力氣睜開眼睛,把煙霧裡的自己看清。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成天在網咖醉生夢死的貝鈞,已經辦了休學,封鎖了及時通上的所有朋友,不讓人勸、不和誰談,關上了心門,把自己鎖在封閉的世界裡。
為什麼你要教會我那麼多事?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學不會,這樣沒有希望,也就沒有失望。他的心好痛,卻倔強得不想跟任何人說,而遊戲世界裡跑來跑去的人物也無法呼應他。
是不是我真的不夠好,是不是你永遠只把我當一個「只有家世、沒點本事」的闊少爺?螢幕裡的遊戲人物等級一天天增加,貝鈞的心卻一天天地沉淪,他墮落得不想抬頭,失去了支撐的生活目標,再也找不到努力的動力。
貝老爺得知貝鈞辦了休學,連忙敲著房門要他講清楚,不過貝鈞卻「砰」的一聲,拿起桌上的書本往門邊摔。
「吵死了!走開!」
「鈞兒,有話好好說,我只是想瞭解……」
砰!又是一本書,狠狠往門上摔。「就跟你說我不想談,聽不懂嗎?不要再煩我了!」
貝鈞任性地對門口大喊著,然後身體就像那些擰落的書本,晃啊晃地,跌坐在地板上。
啪嗒!一顆淚珠滑落。唯有一個人關在房裡時,他才可以不再偽裝,不再故作堅強。
他的心情好複雜、好痛楚,房裡電腦螢幕還開著,他的外掛程序還在自動幫他練功,不過此刻他卻諷刺地覺得,那些虛擬世界的角色一個個都好似正嘲笑著他;就算在遊戲中戰鬥力十足,在現實中卻像個「小癟三」;即使遊戲裡打怪一流,現實中卻是個被情敵打得傷痕纍纍的「小俗仔」!
「我不是小俗仔!」他對著天花板大喊了一聲,接著「砰」是一聲,整個人成大字型癱倒在地,任憑那些虛幻的角色在幻想中嘲笑自己,卻無能為力。
晨曦,睡在地板上的貝鈞被冷醒。
難得一見的冬日穿過了窗簾,灑在他慘白的臉上。
昨晚夢裡他一會兒很威武地打敗了好多遊戲角色,一會兒卻又被那些怪物追著急奔狂竄,來來回回,讓他心神虛弱、疲憊不堪。
貝鈞勉強起了身,瞥見散落一地的書本,書本內頁被微寒的晨風吹開,一頁頁在他眼前翻閱。
他沉重的雙眼依稀見到裡面的字跡,朦朧中,那個揮著拳頭押著他唸書的言薇葳,出現在眼前。
這些是她一字一字留下的筆跡,這裡寫著註解,那邊標著重點,她總是不厭其煩地教著程度不佳的自己,總是想盡辦法,威脅利誘也要讓自己好好唸書。
他失意的時候她給他鼓勵,他作怪偷懶的時候她不留情面地教訓他,那些生動的畫面彷彿都出現在他眼前,貝鈞揉了揉肩膀,好似她剛剛給了他一記過肩摔。
「怎麼不和我打架了?」他啞聲說著,低頭看著言薇葳留下的親筆字跡。可是為什麼連這些字跡都好像在嘲笑著他?
「這樣的我,你一定很失望,對不對?」他撫著字跡,指尖似乎都著了火,燙得他心頭難受,分秒都煎熬。
「你在笑我是小娘炮嗎?還是對我很失望?枉費當初你告訴我那麼多道理,可是現在的我為什麼軟弱成這樣?」言薇葳的一筆一劃化為道道銳利的刀鋒,刻劃在貝鈞心田上,留下銘心的傷痕。
寒涼的晨風讓他腦袋稍微清醒,清晰地檢視這些傷痛,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想起以前言薇葳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該想的不想,不該想的想一堆。做任何事情興趣最重要,只要有興趣,門外漢也能成專家;相反的,你強迫自己念個沒興趣的東西,念半天也念不出名堂。」
他已經休了學,拿什麼來交代自己的前途?當初口口聲聲說為了接掌家業才選擇這條路,現在自己卻又弄成什麼德行?
貝鈞抬起頭,看見一旁立鏡中的人影,頭髮散亂、滿臉鬍渣。
這面鏡子前曾經站著自己和言薇葳,四散的水珠下他撥著她未干的頭髮,現在鏡中這人,雙眼無神、毫無鬥志、一事無成,要拿什麼再說服別人?拿什麼再肯定自己?
偌大的房間裡只有桌上沒關的電腦隱約傳來遊戲聲響,貝鈞雙拳緊握,雙肩顫抖,一股止不住的憤怒從心田發出,竄流全身,最後他「呼」的一聲霍然站起,崩裂的情緒在拳頭上化開,「砰」的一聲揮拳,打爛了電腦螢幕。
這個清晨,他留下了一張字條,離開了貝家,不見蹤影。
第十章
「會照顧自己,勿找。鈞」
貝鈞走了,只留下這八個字。
貝老爺看著字條眉頭深鎖,貝夫人不知所措。貝家上上下下忙成一團,鈞少爺什麼都沒帶,一聲不響地離開,確定已經找不到人了。
正當貝家陷入一片擔憂慌張時,只有一個人端坐沙發上,拿著報紙隨意翻閱。
「霆少爺,您可回來了,鈞少爺下落不明,您說怎麼辦才好?」管家問著年長貝鈞許多的貝霆少爺,語氣緊張。
剛回台灣的貝霆,神色自若,看著他的報紙。「老管家,我和貝鈞就是天生反骨,這您應該最清楚。他現在長大了,不過就是想離開貝家單獨過生活,沒必要緊張成這樣,弄得人仰馬翻吧!」
管家依然緊張地不停擦汗。「霆少爺,話不能這麼說,您和鈞少爺雖然個性很像,能力卻不同。您書念得一流,在國外是個堂堂的生物學家,不像鈞少爺……」管家說到一半,卻被貝霆打斷。
「停、停!這就是貝鈞要走的原因,你們還不明白嗎?」貝霆放下了報紙,有感而發。「我走我有興趣的路,所以混得出這點名堂。貝鈞這小子從沒得過你們的肯定,現在他自己要找路走,何必阻止他?反而應該高興吧!」
貝霆的話讓老管家不知該怎麼回答,貝老爺走來瞪著貝霆,貝霆給了父親一個無所謂的眼神。「讓他去吧!總是得試試自己的羽毛長齊了沒,能不能飛。」
貝霆說完又拿起報紙,悠閒翻著,他這一輩的話老人家未必聽得懂,大大的報紙剛好擋住貝老爺的視線。
沒有相關學歷、沒有實際經驗,離開貝家的貝鈞,卻深刻地知道自己此刻要的是什麼。
他隱姓埋名、不提家世,在新竹科學園區外圍,找了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應徵一份低階的助理工程師工作。
原本也不願僱用他的這間公司,在貝鈞苦候下,終於得到一個機會,讓他試寫一個程序。
那個清晨,在微亮的晨曦中,他痛定思痛,想著自己到底會什麼。
他游手好閒、不想唸書,原因只有一個,就是那些東西根本提不起他的興趣。
那麼自己的興趣是什麼?言薇葳也曾問過同樣的話,當時他給的答案,就是「玩遊戲」這三個字。當時無心出口的話,似乎也是最真實的。貝鈞屏著呼吸,認真想過,如果這是他唯一會的事,那麼就要讓這件事變得有意義。
於是他在公司附近租了間套房,靠著微薄的薪水度日。他拿著掃把,清理著帶著霉味的小屋,想起一個人。
「你過得好不好?他有照顧你嗎?」
簡陋的屋子他不在意,卻酸楚地問著牆壁。當年也過得這麼刻苦的言薇葳,現在交了男朋友,有沒有過得比較好、比較幸福?
她沒有選擇自己,貝鈞並不怨,現在的他只有一個願望,希望自己能找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言薇葳雖然不在身旁,但他清楚地記著她說過的話。
如果興趣是一個人奮鬥的基石,那麼他就該找自己有興趣的事。
應徵那天,他寫了一個遊戲外掛程序,讓公司知道什麼遊戲有什麼漏洞,他會破解,也就知道該怎麼防範。
他不在乎自己擔任什麼樣的職位,也不計較領了多少的薪水,他明白既然自己要走這條路,就得甘願從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