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算是停妻再娶,也是對姑娘的侮辱!她們無法接受!
更過分的是,秦勉那軍漢看起來完全沒有把小姐當一回事,上路這幾天,一眼也沒瞧過小姐,反而總與那村婦媳婦沒臉沒皮地湊在一起說笑,簡直……簡直無禮!
可是,兩個嬤嬤就算氣炸了肺、嘔出了血,也沒有人在意。秦勉不在意,那名村婦也不在意。這一行人裡,看起來還有點在意這件事的,竟然只有那名叫做錢婆子的老婦,而那名老婦是秦勉妻子的祖母。但後來她對她們也是視而不見,連過來打探個虛實的念頭都沒有,兩輛馬車一路行來,就沒有靠近過,話也沒說一句,雖說就算那老少兩村婦敢靠過來,她們必然是不理會的;但她們不理會是一回事,可被無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總之,氣性大的李嬤嬤這兩日是氣得直捂著胸□叫疼;可,讓這幾個嬌貴的女性不舒服的遠遠不止於此。心氣不平是心理上的折磨,而肉體上的折磨也無處不在。
每天都能聽到這樣驚懼的叫喊——
「啊!有蟲子!有蟲子!」
「啊!蛇——」直接厥了過去。
「天啊!鍋裡煮的是什麼?田鼠!那東西能吃嗎!」驚駭欲絕!
李嬤嬤、林嬤嬤,以及丫鬟小玉三人每天都會因為各種很尋常的理由發出沖天的尖叫來提振大伙的精神,往往都能很順利地把大家趕路所造成的疲憊感給消散得神清氣爽。就是一點不好——刺耳了,耳朵受不住啊。
一同趕路了三天之後,雙方總算對對方有一些瞭解了,也有了固定的相處模式,就是:敬對方而遠之,再也沒有套近呼、攀交情的心思,連吃飯都分開吃;千金小姐那一組人馬都把飯端進馬車裡用,再不肯跟其他人坐在一起進食,然後被匪夷所思的食材給嚇暈了。
「嗤。」紀智一口氣就喝完一碗蛇肉羹,以手背抹過嘴巴之後,輕笑一聲,頂了頂一邊的唐吃道:「我算是看清楚了,這幾位嬌客,是真的沒吃過苦頭的,瞧這嬌貴的。」
「畢竟是大將軍所在的周家,家底肥著呢,才能撐住幾十年,把家眷給護得這樣好。」唐吃很珍惜地把田鼠肉連骨頭都啃碎了,才萬般不捨地吞下肚。
「在我們連口樹皮都沒得啃的時候,她們還能被湯裡的蛇肉鼠肉嚇昏過去,我只能說,能當大將軍的家人,甚至是下人,實在是好命啊!」滿羨慕地說。
「沒啥!不用眼紅。我們的子孫後代,也會享這樣的福氣的。」王勇大口吃著白饅頭,並且很奢侈地在饅頭裡夾了三根大蔥,吃得一臉滿足。然後繼續暢想未來:「他們不會知道什麼叫挨餓,只會挑剔饅頭太干、大蔥太嗆、魚有腥味、肥肉太油、瘦肉太柴,每天對著一桌食物嫌這嫌那,最後可能還把筷子一丟,說不吃了,都撒下——」
「你這是哪學來的敗家話?」紀智問,順手丟了一顆小石頭過去。這種話,光聽著就不爽,後代子孫若真有人敢這樣,直接打斷腿、縫住嘴,丟在一邊餓死算了!
「這可是宋二子親眼看到的。他曾經給大將軍家的大公子當過一年護衛,那時大公子才五歲,每次吃飯總嫌菜色太差,有次見桌上沒肉,還氣得把桌子都掀了。」王勇說完,推了一旁的宋二子道:「我記得當時你幫大公子遮掩這件事對吧?那時日子艱難,大將軍都跟我們啃雜糧窩窩,要是知道大公子這樣糟蹋糧食,可能會把大公子吊起來打死。所以,大公子實在應該感謝你才對。」
「胡說什麼。沒這事。」宋二子拒絕承認這件往事。
王勇又推了推他,說道:「你以為你閉口不說大家就不知道啦?你忘了當時跟你一起給大公子當貼身護衛的人還有周武嗎?後來打仗我跟他同窩一個營棚,他沒戰死之前,有天跟我值夜時閒聊過這件事的。」王勇安慰宋二子道:「當然,周武這個人跟你一樣,對大將軍死忠得要命,他說這個不是為了別的,也不是在批評大公子,就是稱讚你。聽說你當時把地上的飯都撿起來,也沒用水洗過就直接吃掉,大公子被你嚇到了對吧?後來大公子好像因為這件事,慢慢學會珍惜糧食了……」
從地上撿食物起來吃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至少在場的所有人在那樣的情況下都會做出相同的事,長期飢餓的人怎麼受得了看到糧食被這樣糟蹋!「說了沒這事。」
「隨便你啦,反正我知道周武不會沒事編造這種事來騙著我玩。」王勇吃完了饅頭,忍不住又抓了一根蔥咬著吃,那滿口的嗆辣感,真是爽極了。「從大公子這件事,我知道了那些高門出身的人過的是什麼日子了。就算年歲再不好、就算餓死的人比活著的人多,他們還是可以過著嫌棄餐桌上糧食不合口味的日子……真好命啊。」
「所以咱們把腦袋別在腰帶上,在戰場上拚死拚活,為的不就是想要咱日後的子孫可以盡興當個敗家玩意嗎!」紀智笑道。
王勇哈哈大笑。
「真要有那一天,咱這一生也算沒白活了!」
「可不是嗎!」眾人嘻嘻哈哈地同意。
「怎麼就不想著讓子孫上進,讓家族綿延昌盛呢?」這陣子一直寡言的宋二子突然這麼問。
紀智瞥了宋二子一眼,懶得說話,抓了一顆饅頭夾大蔥吃起來。
王勇回道:「二子啊,咱是什麼貨色你清楚嗎?大字不識一個的粗漢子,要不是跟對了大將軍,又好運地沒死在戰場上,我們現在會是什麼?除了死人之外,就是流民或流匪;若是前朝沒亡的話,我們又是什麼?山溝裡吃不飽餓不死的泥腿子,祖祖輩輩都是這樣,到我們也不會變成別的。咱這樣的人,就算當官、就算有錢、就算住進了大宅子,難道還會變成大將軍那樣的世家豪門?」
「不去做怎麼知道做不到?」宋二子口氣有些硬。
王勇擺擺手。
「唉,真有那樣的志氣,也是三代以後的事了。沒敗的,自然就興了唄,咱到時都化成白骨不知投胎到哪兒了,管不著,所以不用想。」
然後,宋二子就起身離開了。
王勇搔了搔頭,就算腦子再魯直,也看得出來宋二子心情很差。忍不住推了推紀智問:「他怎麼了?」
紀智慢悠悠道:「他最信大將軍的話了,所以對我們恨鐵不成鋼。」
「這兩者又有什麼相關?」唐吃也不懂,問道。
「大將軍以前跟著龍家打天下時,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什麼?還記得嗎?」紀智反問。
眾人還在想,吳用就笑著低聲道: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句話實在可稱之為千百年來最好用的造反金句,永遠不會被用老。
唐吃想了想,遲疑地問:「二子真的相信咱們有生之年可以把自家拉扯成世家?」
「作夢而已。不用錢也不費糧,挺簡省的,多好。」紀智笑。
王勇搖搖頭道:「咱是不可能啦!我倒覺得咱頭兒還有可能。你們瞧大將軍死命要把那位——」嘴巴朝馬車的方向努了努,「說給頭兒。這真要成了,我敢保證,二十年之內,頭兒定然會是個勳貴!」
「成了勳貴,以後子孫想把家族發展成世家,就容易多了。」杜實感歎。
吳用瞧了瞧大家的臉色,說道:「你們心中有什麼想法是自己的事,可別亂說或亂做些什麼。頭兒的事,大將軍管不了,我們下屬也管不了,咱看著就成,別有意見。明白嗎?」雖是笑著,但口氣帶著幾分認真。
眾人頓了頓,先後領會了吳用的意思,笑了笑,低頭專心吃飯,改侃別的閒話去了。
丫鬟小玉爬進馬車,回身確認那些軍漢都在遠處的火堆那邊吃飯閒聊,沒人走近這邊後,才小心拉好簾子,跪坐過來說道:「嬤嬤,我剛才在溪邊洗衣,看到那個將軍跟那個女人走在一起,還手牽手呢。」
「真是不要臉!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竟敢——」李嬤嬤咬牙恨聲道。
林嬤嬤拍了拍李嬤嬤的手,看向自家姑娘,低聲問道:「我的好姑娘,你現在究竟是怎麼想的?」
周宜琳原本一直面無表情地低頭縫補著一件中衣的袖口,將那磨破了的地方仔細修補好,並繡上幾朵與服色相近的小花,將打了補丁的地方遮掩得完好。
以剪子剪掉線頭之後,拿過兩隻袖子比較著,確定兩邊都修補得很一致,花朵也毫無差異之後,才算結束工作,這才緩緩抬起頭,看了下那三張巴巴看著她的臉。
「雖然大將軍有意將我許配給那位秦將軍,但我其實並不樂意。而這幾天下來,你們心底也是不願意的,對吧?」
「當然不願意!那軍漢根本配不上姑娘!再說了,他竟然還有未婚妻了!這簡直、簡直是侮辱人!要是老爺太太還在,哪容得大將軍將你胡亂配人!」林嬤嬤歎氣地拉住氣得直槌胸口的李嬤嬤,看向自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