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踢空了;並且,因為踢出的力道沒落到實處,以致於整個人在踢空之後,隨著那發力的力道朝下方撲了去——
她掉下樹了!她竟然有掉落樹下的一天!
一聲不可置信的尖叫硬是哽在喉嚨間發不出來,然後,那股勁力便被嚇掉了。嚇著她的,不是因為掉落,而是因為他用難以想像的速度,像只展翅的雄鷹,精準地勾抱住正往下掉落的她,繼而隨著兩人往下掉的力道,在空中做了個後空翻,以緩和兩人掉落的速度,於是,她便在他懷中,穩穩地隨他安全落地。
一切動作皆發生在眨眼之間,縱使錢香福腦中閃過許多莫名的情緒,其實呈現在秦勉面前的,就是瞪大雙眼、一副被驚著了的模樣,看起來真是有點呆;不過……呆得挺可愛的,他想。
「嚇著了?」
沒有嚇著。她想駁斥他的胡言亂語。
「別怕,瞧,我們都好好的。」
誰怕了?她錢香福生來就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只要我在,必能護好你,不教你有一丁點損傷。」
她一個人本來就一直是好好的,有他沒他一點也沒差的好吧?
第6章(2)
秦勉瞧她還是瞪著他,眼珠子都不轉的,看來真是給嚇著了。
如果是他的下屬,別說掉下樹了,就算被戰馬給掀落馬背,甚至挨了馬蹄踹,他別說憐惜了,沒一鞭子打過去已算大發慈悲了,哪會有這樣柔軟的心腸?
事實上,秦勉在還沒有見過他的小媳婦之前,真不知道自己的心竟然還能這樣柔軟……
身為一個大老粗,無法細緻去分辨心中這種奇怪的情緒,更沒法像個文人墨客那樣,當下吟出幾百首軟趴趴的詩作來形容這種的感觸;但秦勉知道,他就是無法克制自己想對她微笑;想要,更親近她一些。
這是他的媳婦兒;這是,他心動的人。
他吟詠不出一首像樣的詩來表達心情,動手才是他的長項,動口可不是……不對!其實大老粗也是可以動□的,心隨意動,就再也不願克制。
這是他的婆娘,他的!
因為是他的,所以——
他的唇,在他還沒搞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之前,已經精準地覆在她那張微啟的紅嫩小嘴上。
他的婆娘,他的女人,他的!
錢香福失眠了一整夜,清晨掙扎起身時,眼睛浮腫酸澀得快要睜不開;她拖著沒精神的腳步,也懶得去灶間燒熱水,就著放在房間裡的水盆想洗把臉,動作有些遲鈍,全然沒了平時的利索勁兒。看著水盆裡倒映出的那張屬於自己的、總是黑抹抹的臉,她實在忍不住要懷疑,對著這樣一張枯黑乾瘦的臉,怎麼會有男人親得下去……
是的,害她失眠的原因正是昨日那個男人莫名其妙對她的嘴胡亂咬一通造成的!
就算沒有吃過肉,也在肉攤上看過肉是長得什麼樣子的;所以就算錢香福這小半輩子沒經歷過被男人真實上下其手欺侮過,到底也清楚男人女人之間是個怎麼回事。
在她看來,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兒,雖然都是脫光衣服兩人滾到草堆裡辦事,有時會生出孩子,有時不會,但還是有差別的——給錢的以及不給錢的;自願的以及非自願的;誘哄的或者暴力的。
她想了一整晚,除了剛開始恨恨想著那男人膽大包天竟敢這樣對她之外,後來就變成了不解,不解於她這樣一張完全吸引不了男人色慾的枯黑臉,他怎麼就親得下去?
好吧,祖母說這個男人離家之後當了匪又當了兵,打仗打了十來年,大概沒見過幾隻母的,所以可能只要是母的他就不挑……錢香福一想到這裡,心裡就覺得堵堵的,於是不願再想這個,改想別的去了。
失眠的後半夜,她想著自己的身份。當她開始被祖母取名叫錢香福,被袓母認作孫女,然後還陰錯陽差地不得不背負起另一個死去的小女孩的婚約,去當一個小寡婦時,就沒有想過這個婚約會給她帶來一個男人。明明她是打定主意當一輩子寡婦的,可偏偏就是有人硬要詐屍,不好好死著,卻是活著回來了。
明明是寡婦,但突然間卻當不成了,她整顆腦袋還懵著呢,這個男人卻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就這樣接受了他有一個婆娘的事實……好吧,他當然沒有問題!錢香福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撇撇嘴,她可沒忘了當他還不知道她是他婆娘時,就把她打暈給帶走了!儼然就是土匪行徑;果然是幹過這行的,就算改當兵了,也沒有手生。
所以這個人就算不是人販子,也不會是什麼好貨。當然,在這樣的世道,要求別人去當一個好人,實在無異於騙人去死,所以錢香福對於人心的險惡其實很包容,畢竟自己從小到大,為了活著,逼不得已時,也幹過一些偷雞摸狗的事。
其實整夜失眠到最後,最令她糾結的終究還是這一點——她雖然叫錢香福,卻不是那個男人真正的婆娘。與他有婚約的那個小女孩,早病死在逃難的路上,還是她幫忙挖坑埋上的。
被啃了一口之後,她憂鬱地發現,她最在意的,竟然是,她不是他真正的婆娘。
其實祖母早就說了,她老人家把婚約放在她身上,那麼她就是那男人真正的婆娘,不用想太多。當年兩人跑來永梅縣這邊投靠秦家,恰巧秦家僅剩的秦大叔正在遭難,幾乎就要被那群來佔地的林氏族人給害死,所以當時她認了寡婦的身份,實在是唯一可以讓三人勉強安身的方法了。
可是……她怎麼覺得心底空空的、虛虛的呢?
「真黑,真醜。」她一掌拍進水裡,將水裡那個面孔給打碎,然後狠狠地掏了好幾次水潑在臉上,再使勁地揉搓,像是這樣就真能將自己所嫌棄的醜與黑給抹了去似。
她懊惱不已,氣憤自己為著那個男人,於是發現自己並不美麗的事實。
「其實,他也長得不咋地。遠遠看著,就是一隻灰撲撲的熊樣。」她低聲嫌棄道。似乎是想要證明,就算自己長得不怎樣,可他也不過如此啊,誰也別嫌誰!
洗個臉弄出偌大動靜,灑了一地水,以致於當她瞇著眼四下摸索布巾要擦臉時,險些被地上的濕滑給暗算跌倒,幸而及時抓住窗抬一角,才隱住身形。
把臉上的水擦乾之後,她才看向窗台方向,想著剛才好像抓到了什麼別的,可她不記得窗台上有放置什麼物品啊。
然後,她便看到了幾朵沾滿晨露的小花,紅的、白的、黃的都有,在清晨陽光的投射下,呈現一種柔亮的光暈,靜靜地美在那兒……
幾乎想都不用想,她便理所當然地知道這些花是誰摘來放在她窗台上的。
除了那個叫秦勉的男人還會有誰!
她伸出手,以一種連自己也沒注意到的小心翼翼,近乎珍惜與虔誠地,將窗台上的那些小花都收攏起來,然後不由自主地將花貼放在胸前,有些傻地湊近嗅聞,彷彿這些滿山、隨意便可以看到的小野花是她畢生僅見似。
也不知道就這樣發傻了多久,反正當她再度回神時,臉熱熱地,嘴裡甘甘地、澀澀地——
「哎啊,怎麼吃掉三朵了!」語氣帶著懊惱,為著自己習慣性的行為而生起氣來。
是的,山上隨意生長的這些小野花兒,是她嘴饞時的零嘴,只要見著了,總會扯幾朵來吃,花瓣是酸澀的,但花心裡有些許甘甜的蜜,仔細嚼著,就能吃到一點甜,她可是愛極了。
但,這是他給她摘的啊,怎麼就這樣吃了!
「還好,還有兩朵沒吃掉。」她喃喃低語。
這時,門外傳來祖母的叫喚聲:
「福囡,福囡,不早啦,該起來了。」
「哦,我醒了,就出來。」她揚聲回道,邊將手上的兩朵小花放進水盆裡。
「今兒個牛哥一早就帶人送來了好多米糧肉菜來,讓咱們多煮一些,等會他帶著弟兄從山上鍛煉回來,要與我們一同吃早餐呢。你快出來幫忙。」
「好的,我馬上出來。」她快手快腳地套上外衣,以指為梳,沾了清水梳抿著黑髮,將所有毛躁都壓下,滿頭濃密的長髮很快在腦後盤了個圓髻,黑色髮帶一束,便將自己打理好了。
正打算開門走出去幹活,腳步卻突然頓住,看向水盆裡飄著的那兩朵小花,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後咬咬牙,走過去將花撈起,把花莖上的葉子給扯掉,然後別到了髮髻上。花朵很小,不過比銅子大上一些,所以連著別上兩朵,倒是不覺得怪異;她對著水盆裡照了又照,卻是看不到髮髻上簪著花是什麼模樣的。不過還是不死心地把頭側過來轉過去,直到外頭袓母又喚了聲,她才死心,回道:
「就來,就來。」然後拉開門,幹活去了。
雖然已經沒仗可打了,且國朝逐漸穩定,未來一片太平可期,但無論怎麼說,隨時保持強健體魄就是生存的唯一根本。所以對於秦勉,以及他下面的親信來說,就算如今從小卒仔升為軍官,不必隨時拿刀去衝在最前方拚命,也不敢將一身功夫放下,仍然保持著每天鍛煉的好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