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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夏晴風

  十年來,阿書教周念霜識書讀經,如今她精通琴棋書畫,阿書厥功至偉,阿書懂的比周老太爺請來的教書先生更多,客人拿來鋪子典當的珍寶,價高的珍品她總習慣先讓阿書看過後才出質價。

  周念霜的鑒物能力,一半來自曾掌家的老太夫人,一半來自阿書。

  周家的「皇家當鋪」九代傳女不傳子,是第一代女大朝奉立下的規矩,接掌皇家當鋪大朝奉者,需從母姓。不過,周家九代以來人丁單薄,除了第一代大朝奉生了兩名女兒,一個十五歲那年染風寒死了,另一個女兒繼承皇家當鋪之後,連著九代單傳,周家代代僅得一獨生女。

  周家曾經風光過,聽說第一代大朝奉不但一生獨佔轅朝安國親王的寵愛,就連高高在上的轅朝聖君延康帝,終其一生也愛慕著第一代大朝奉。

  轅朝延康帝鼎盛時期,亦是皇家當鋪最為風光的榮景,光是鋪子便佔去熱鬧東街五大鋪面,安國親王在皇家當鋪旁開了家古物坊,更曾傳為一段美談。

  當時整個京都莫不艷羨周家女大朝奉的好運,攤上個安國親王已一生榮華富貴不愁,還能得了帝王青睞。延康帝雖得不到周家大朝奉,卻收周大朝奉為義妹,一生疼寵恩待她……

  只是如此風光的周家當鋪也隨著轅朝一同盛極而衰,一代不如一代,現下當鋪已移到東市街胡同巷裡,夥計一人、掌櫃一人,以及她這個負責鑒物的女朝奉,當年延康帝親賜的匾額,周老太夫人在四王之亂初起那年,為了避禍已取下收入庫房。

  福禍相依,是周老太夫人常掛在嘴邊的教導,「皇家當鋪」的匾額在轅朝鼎盛時期是富貴平安符,但到了轅朝末年,群雄爭戰,百年前聖主延康帝親賜的匾額就成了招禍大旗,儘管再捨不得匾額蒙塵,也得趕緊取下匾額保一家平安。

  周念霜不勝欷噓地想,覆巢之下無完卵是極有道理的。改朝換代、爭戰四起,百姓自然過不上好日子,眼看來年京都就要有更大的禍事……

  確認自己重活一回的周念霜,滿腦子轉著該怎麼讓僅剩的親人得以無憂安享晚年。

  她兒時滿心想恢復皇家當鋪的雄心壯志,似乎再無希望也顧不上了。

  阿書見周念霜有片刻呆怔,不知神遊到哪兒去,語氣略帶嘲諷的開口道:「大朝奉要不回去先用過早膳,好讓腦子醒醒神?」

  「阿書,我們時間不多。」周念霜歎氣,想起死前,阿書極力反對她往南逃的決定,現在看來不管看人或看事,阿書始終都是對的。

  阿書原覆著薄怒的臉,軟和了,這丫頭肯定是煩心周家上上下下往後的日子。

  「大朝奉,再不濟,還有阿書護著周家,不會有事的。」他放軟聲音。

  「阿書,以前我不聽你話,是我不對,現在我若開始習武還來得及嗎?」

  阿書似笑非笑,「大朝奉擔心戰爭?」他挑眉,這丫頭他看著她長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日一日……她的笑,像籐蔓滋生霸住他的心、纏住他的骨……

  「我該聽你的話,你向來是對的。從前你逼我習武,我卻耍賴,說反正我有阿書就好。」

  周念霜想起七歲時,阿書逼她學武,她什麼事都聽阿書的,偏偏只有習武這事她死活不聽,耍賴、撒嬌……纏著阿書說再也不肯習武!

  那日上午阿書讓她蹲半時辰馬步,那在大太陽底下曝曬的痛苦滋味,她嘗一回就熬不住了。

  阿書若有所思,神情冷了幾分,問:「大朝奉從前說有阿書,所以無須習武,現在又想習武,是覺得阿書不會留在周家?」

  她想起河邊挨那一刀的痛、想起死前閃過阿書逼她習武的嚴厲模樣,她很後悔也同時領悟沒有誰能一直在誰身邊,即便親如夫妻,大難臨頭時,恐怕都要各自飛。

  「阿書,是我錯了……我想習武,現在開始來得及嗎?你從今天開始教我好不好?」

  「大朝奉沒回答我,你想習武是覺得我會離開嗎?」

  「沒有誰能一輩子在誰身邊。阿書,我昨晚作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個兒在河邊被一群土匪殺了,萬一我一個人……」

  「阿書不會讓小姐一個人。」他眼波淡靜,隱含堅持。

  「我是說萬一—」周念霜說,卻被阿書打斷。

  「阿書不會讓萬一發生,除非……」他沒將話說完。

  「除非什麼?」

  「除非小姐不要阿書。」他望進她眼裡。

  周念霜心頭倏忽震動微熱,阿書他……這是……

  「阿書,我……」她頓了會兒,竟不知該說什麼。

  若不知注定的命運,她也許會欣喜雀躍,她一直很依賴阿書,他有千般萬般好,根本無可挑剔,倘若不是生在這動盪時代,阿書肯定是人中龍鳳,怎可能成為她的小廝!

  可惜……她重活一回得付上代價,她必須成為「死王」的女人、必須得到「死王」的青睞……

  她不能……罷了,什麼也別想,專注在該做的事上就好。

  指不定,她無論如何也得不到死王青睞,思及傳言,死王殺人如麻、殘酷無道,那樣的男人光是想到要站在他身邊,她就忍不住哆嗦,得不得青睞,哪是要緊事她該當自個兒重活過來,只多了約兩載陽壽,是為了替活著的親人、府裡幾個老實僕婢安頓好退路,其餘的,聽天由命了吧。

  眼下,她時間真的不多,哪來餘裕兒女情長。

  更何況,她多少知道阿書的,這麼些年的相處,她怎可能不明白阿書……

  阿書一身才情,絕非泛泛之輩,總有天是要高飛的,從前她不說破,睜隻眼閉只眼的想,能賴他一天是一天。是的,她對阿書確實有小兒女心思,但那是在她死過一回前,如今她重活過來,兒女情長的軟綿甜膩滋味,她已錯失機會品嚐。

  「若不知該說什麼,就別說了。大朝奉只要記著,我拚死也願意護著你。要習武並非不可,只是早過了最好年紀,女兒家身子骨長硬了,練武頂多強健身骨,打打一兩個沒幾分拳腳的地痞防身,想成為武林高手已是不能。」阿書見她欲言又止,淡淡回了她。

  「多少防身也成,至少真遇上事也不會坐以待斃。」周念霜低聲道。

  阿書半瞇起眼打量她,半晌開口問:「昨兒夜裡的夢,很可怕是嗎?」她有些不一樣了,他感覺得出來,卻無法明確指出哪裡不同。

  「的確很可怕。」她歎了口氣,「我們趕緊去鋪子吧。阿書,若靖王決定親征東北,咱們得盡早盤算盤算了。」她領在前頭先行,阿書如常跟在她左後側。

  阿書心頭一震,她怎能推想到靖王想親征東北她果真不太一樣,跟往常那個單純只作著美夢,滿心想恢復百年前家業榮光的小姐不太相同。

  一夜長大、一夜慧悟成熟?可能嗎?只因為一個可怕的夢?

  「靖王若是決定親征,大朝奉打算如何?同今早城裡人討論那般,變賣家產往南遷?」阿書探問,他是不想她走的,留在京都他有足夠能力護她。

  熬過這麼多年,他們等的正是這一天,靖王野心勃發的愚蠢親征!

  「我打算留在京都,咱不走,阿書,你向來……」都是對的。當初靖王兵敗消息傳回京都,阿書是唯一一個反對她離京南遷的,他要她留在京都,而她不聽。

  那時阿書好氣她,甚至說她傻,傻到根本沒有重建周家皇家當鋪風光的本事。可阿書明知她的決定不智,最後仍是願意跟她往南,為她想辦法處置家產。

  只是後來她不想拖累他,決定自個兒帶爺奶往南走,這才出事了。

  她當初若肯聽阿書的話,或許她還活著,不會死了一回,得「賣掉」自個兒的未來才能重活……

  若是聽了阿書的話,一切都會不同吧「你願意留下來?」阿書倒是驚訝,他以為她會跟大部分京都百姓一樣,他得費上好一番唇舌才能說服她留在京都,或者說不定根本說服不了她。

  「留下來勝算大些,危機正是轉機,阿書教過我的,不是嗎?瞧,我記著了。」周念霜停下腳,轉頭仰視阿書,淺笑道。

  「大朝奉說的是,危機正是轉機。你決定留在京都才是對的。」他低笑,第一回逾矩地拍拍她頭,說:「小姐記著一件事,無論發生什麼事,阿書會護住周家、護住你。」

  周念霜眨了眨眼,想眨去因感動泌出的淚花,她沒想到重活過來這一日,她會聽見性子冷淡的阿書,說出近乎「承諾」的話語。

  前生,決定離開京都那大半年,她跟阿書時常爭吵,阿書眼裡對她的疼愛寵溺,一天比一天少。

  怎想到啊,她重活的第一日,阿書會說:「無論發生什麼事,阿書會護住周家、護住你。」

  阿書說「你」,不是說「大朝奉」「小姐」……、她聽出來,阿書未說破的情意與許諾,那是一個男子能給一個女子最重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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