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豫書面色複雜,隱隱明白了什麼。
「起來吧。不是你的錯,是皇后太傻。」徐澤淵歎口氣,太醫在寢殿裡頭醫治,不知情況如何,「況且,醇王爺已經教訓過你。」他睞了眼徐豫書,心裡五味雜陳。
醇王爺……徐豫書心頭震盪,他多少年沒聽過這個稱號?果然是王兄,若他還有什麼疑慮,也在那句話後消逝。
「王兄!」徐豫書百感交集,喊了聲。
徐澤淵走來,深深看了他,沙啞道:「阿書弟弟,醇王府地道外一別十餘年,阿書如今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男子漢是不哭的。」
他的阿書弟弟雙眼泛紅,真情流露,一如當年性子純良。
「王兄,請受阿書一拜。」徐豫書跪下拜了,眼淚直落,沒想到再重逢會是這種景況。
徐澤淵扶起徐豫書,對其他人說:「你們退下去,朕與醇王爺有話要說,張三、李四,守在外頭,別讓人進偏廳。」
「是。」
遣退所有人後,徐澤淵拉著徐豫書坐下,兩人沉默片刻。
「我以為王兄是南國新王……」一會兒,徐豫書開口道。
「那是我讓人刻意給你的假消息,對不住,阿書。咱兄弟一別十餘年,我沒把握阿書弟弟仍是原來的阿書弟弟。」
「南國新王是王兄的人?」徐豫書問。
「是。正式登基後,南國新王即會遞上降書與賀章。」
「為何讓我誤以為新王是王兄?」
「我必須知道阿書是否想爭大位,你若有爭大位的心,我會是你爭位最大的阻礙,你自當先掃除阻礙成為轅朝正統唯一血脈。你若先往南國去,我便—」
「便與南國新王連手取下我?王兄果然思慮周密。」徐豫書接話,苦笑。
「但阿書沒去南國,反而先入宮,阿書是否想先殺了我,再迎南國新王入京都?」徐澤淵笑了笑。
「確實如此想。」
「十餘年了,阿書還是認我這個哥哥。」
「既然植仁是王兄的人,當知我不會往南國去,王兄又何苦拿自己冒險?讓我入王宮,差點傷及王兄。」
「不到最後關頭,為兄難以輕易相信旁人。對不住,我必須真切看見你的反應,才能確定阿書是否仍是原來的阿書,仍是那個說,我若死,他也不肯獨活的好弟弟。
「原來的計劃是,植仁的箭往我右上臂過去,我會以療傷為由撕下右臂服,植仁再同你入梧桐亭殺我。我想親眼看看你瞧見龍印時的反應,若你即刻停了殺念,認了我,便是心裡有我……
哪裡料得到,我千算萬算,沒算到一個傻姑娘!」
「王兄對……念霜……是真心的嗎?或者只因為,念霜一直在我身邊……」
「這事,是王兄對不住你。一開始,周念霜確實只是為兄萬般算計中的一計,可她……她同其他姑娘不一樣,如今我對她,是真心的。」
徐豫書感慨良多。
「我……可以為阿書找更好的姑娘,周念霜傻氣、性子直,脾氣上來了,可以賭氣一個月餘不服軟不討饒,一點也不溫順,多的是比周念霜更好又漂亮的姑娘……王兄為阿書多找幾個……」生平第一回,徐澤淵話說得氣虛。
「那麼,王兄可願意讓阿書用找來的幾個好姑娘換霜兒?」徐豫書淡笑。
徐澤淵沉默,說不出話。
「霜兒的心裡如今恐怕只有王兄了,阿書不可能勉強霜兒,哪怕王兄肯讓阿書換,阿書也要不回霜兒了。」
「周念霜……就是個傻氣的,從前怎會覺得她聰明又機靈……」徐澤淵想起那箭穿透了她,心疼得幾乎快不能呼吸。
「她是為王兄傻,那是她的性子,對喜歡的人,哪怕要拿她的命換都成。」
外頭起了一陣拳腳武鬥聲,徐澤淵輕歎道:「許是張三、李四兩兄弟打起來了。」
「植仁何時成為王兄的人?」
「他被王靖派至東北,領軍過忽爾河時受重傷,我救了他,養了好一陣子才成我的人。」
外頭忽然喊道:「稟皇上,太醫、女醫官出來了。」
徐澤淵一聽,顧不得沒說完的話,起身奔出偏廳,徐豫書也跟上。
寢殿外,五名太醫、兩名女醫官白著臉跪地,氣氛凝肅。
徐澤淵見狀,面色冷下,沉聲道:「說!」
領頭的太醫方才見徐澤淵親自抱著周念霜奔回殿裡,神情慌亂,再瞧不懂眼色的,也看得出皇上對皇后的疼寵,儘管王宮裡盛傳皇后得寵不及一年,已然失寵個把月的消息,顯然也是有些失准。
「稟皇上,娘娘失血過多,長箭傷及肺腑,怕撐不過今晚。」
徐澤淵不自覺握緊拳,沉默半晌。
「微臣方才對娘娘用了強藥,娘娘已醒過來,皇上若有話對娘娘說,興許有半炷香時間,臣等無能,請皇上恕罪。」領頭的太醫磕了響頭,誠惶誠恐地說。
「朕……不會讓皇后死!絕不,皇后若死,朕再迎新後……會累死朕的。」
眾人皆默。新帝的思緒……很多人都跟不上啊。
獨獨江植仁知曉,這一刻徐澤淵有多難過。他在徐澤淵身邊許多年,從沒見過他這樣失神、慘白的臉色,儘管他臉上仍勉強掛著一絲輕浮的笑。
江植仁眼眶泛紅,若無那陣忽然的勁風讓箭偏移半寸,娘娘即便護抱著皇上也頂多傷及左側身,箭不至穿透肺腑。
怎會突然起了怪風江植仁既懊惱又自責萬分。
片刻後,徐澤淵提起神,又飛快道:「全退下!阿書,今晚留在宮裡。李四,帶你主子到思水閣,張三,你留下來,萬一需要通知你主子……你輕功好些。」
說完,徐澤淵一人進了寢殿,遣退一干宮女,接著關門將所有人隔在寢殿外。
第11章(1)
關了門,徐澤淵快步走到寢榻前,一眼望見周念霜雪白的膚色,那雙半睜開的漂亮眼睛迎向他視線,他俯首凝望她幾無血色的臉,伸手撫上她臉頰,微微的冰冷感傳來。
「皇上……澤淵……」她揚手緩緩挪至臉上的大掌,喚他的音輕似羽毛。
徐澤淵望著她的臉,回憶撲上來—彷彿才昨日,他見她捧著木托跪在城門外。
入城的前一晚,其實他探了周府,見她同阿書兩人用過晚膳在外庭乘涼,晚風徐徐,她散著長髮,望著小塘裡幾株晚荷不知想什麼。
阿書撫琴彈奏,美好琴音、舒涼的風……阿書與她沒交談,氣氛卻恬靜寧馨。
然後,她忽然轉頭朝阿書笑了笑,聲音很低,說了一句,「世上肯定沒有比阿書將琴彈得更動聽的人,真是好聽。」
她對著阿書的笑,正是對著他隱身的方向,那笑鑽進了他的心。
會不會其實在那一剎那,他對她就動了心?
「在入城前一晚我去過周府,那晚你與阿書在庭裡乘涼,阿書彈琴,你說世上沒有比阿書將琴彈得更動聽的人……活下來,霜霜,我的皇后,你活下來,我彈琴給你聽,我的琴彈得比阿書好。」他沒發現,他聲音哽咽了。
「澤淵……是在為我哭嗎?」
「沒,朕怎會哭呢!」他擠出笑來,卻無法看見那笑容有多勉強,「霜霜,冷嗎?你的臉很冰涼。」他在榻邊落坐。
「我快要死了,對不對?」
「不會,我的皇后會活得好好的!」會一直陪著他,人間六十載說短不短,他想著,若未來的六十載沒有她,日子會有多蒼白無趣!他無法忍受,沒有周念霜的日子。
「我不怕死的……」她聲音很低。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皇后勇敢得惹人氣惱。霜霜,對不住,我對你太壞,如果我知道……
知道你會受傷,我一定捨不得對你壞。對不起,我不該明知那些笨丫頭找你麻煩還故意鬧你……你湯水裡的毒,是我讓一個小廚娘放進去的。
「我知道勤湘仔細,我只是想……我以為你會像別的丫頭那樣,向我撒個嬌,求我幫你討公道,我很想、很想看看你撒嬌服軟的樣子,可你沒有。
「連被下了毒,你也一副沒事的模樣。我的皇后,死都不怕,勇敢得讓我好惱……我的心思都白搭了,我也不是真要害你,萬一勤湘不仔細,你喝了湯,我解藥早備好了。
「那天,我算好時間趕忙去了毓芳殿,可我的皇后什麼反應也沒……」
周念霜笑了,她不知道他對她竟是這樣深的心思,他果然是孩子心性……
「澤淵有時真像個愛捉弄人的孩子。」
「我又告訴皇后一個秘密了。那日,我惱你、更惱自己,我們在一起這麼長的日子,你夜夜睡我身邊,可你遇到事情,仍是左一句阿書、右一句阿書……」她的唇白得似雪,他望著,眼眶的淚落下來。
「我擔心阿書,是因為我知道阿書若有事,你會比任何人難過,他是你僅剩的家人了。」
他怔愣,原來是這樣嗎……她的心是在他身上?
「我……沒碰那些丫頭。我把她們灌醉,要她們的貼身侍女剝了衣服,蓋上被子,半夜撒一兩滴雞血在榻上。她們全睡死,我連看都沒看她們一眼,霜霜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