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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湛露

  她為母親括了十六年了,日後,她想為自己括,或者,讓母親是為她而活。

  遠離了方府,看不到方家人的幸福,她們便不會再有痛苦。

  遠離了方府,看不到方少良那雙熾熱情探的眼,她便不會動搖自己的心念。

  遠離了方府,她才有可能真正做回女兒身的「曲醉雲」,而不被人嘲笑鄙視。

  只要遠離方府,是的,遠離它,遠離他……她不停地在心中堅定自己的想法,可如死灰一般的心境,卻沒有因為這些假設而感到雀躍。

  因為,遠離他,亦是她所不願,不捨的啊……

  難怪古人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幽幽一聲長歎,也歎不去那橫亙在心頭的千千結,被方少良親手種下的情之癡種,已經露出樹消,枝杖葉葉,繁盛青翠,正是極度誘人的季節,豈是說砍就能砍得斷,說燒就能燒得乾淨的?

  就這樣一路思慮著,傷感著,歎息著,漸漸走到西府門前,一抬頭時,居然看到方少良正倚著門與她遙遙相望,手中似是還捧著一個包袱。

  「等了你好久,腿都站得有些酸了。」他微笑,望著她緩步走近,將手中的包袱一遞,「我今日路過錦繡坊,正好他們把衣服做好了,我就順便給你取了回來。想先看看你穿上會是什麼樣子,就興匆匆地跑來找你,可丫鬢說你不在。剛才去哪兒了?不會又去聖音堂了吧?」

  方少良朗朗笑著,那笑容沒了平日的狡詐詭誘,竟真摯澄澈得如同一橄清泉。原來,他也有真心真情畢露人前的時候……可是,她還能看得幾時?

  心頭一酸,忽然想落淚。她忙轉過身,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泛紅了眼。可她的這點細微之處還是被方少良敏銳地察覺,他眉頭緊蹙。拉過她問:「怎麼回事?哭什麼?誰惹你了?」

  曲醉雲被他這麼一扯,只急急地說道:「你也不看看這是哪兒?又……唉,算了,咱們進院子裡說話。」西府雖然比不得東府的高門大院,奴僕如雲,但是門前也是有個小廝,而這小廝此刻正好奇地打量他們。他既然來了,想轟也是轟不走,只有再安撫一次。而日後……連安撫他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後院時,方怡藍正看著丫鬢們在攆一隻跑上牆頭的小貓,他們的到未讓丫鬟們連忙收了答帚棍子,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向方少良請安。

  他溫文爾雅地笑著跟姑媽說:「我今日辦事路過錦繡坊,便將他們做好的衣服帶過來了。」

  方怡藍淡淡地笑道:「這種事何必勞動你這個大少爺去做?讓他們送過來不就好了?」然後示意丫鬟們將包袱接了過去,又問道:「今日就在姑媽這裡吃過飯再走吧。」

  「不了,我一早就和老太太說好,今日在她那邊用飯,改日我未叨擾姑媽時,會先知會一聲,只是難免要姑媽費心了。」方少良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了指包袱上面露出的一角,「那件青色的是雲弟的。」

  曲醉雲連忙走過去將那件衣服抽出,對母親說:「娘,我想進屋先去試試。」

  方怡藍不悅地瞪著她,「又不趕著穿,你急什麼?」

  方少良則笑道:「雲弟還是小孩兒心態,有了新衣服就像過年似的,就讓她先試試看好了。萬一哪裡不合身,我扣著錦繡坊的銀子不給他們!」

  聞言,方怡藍一笑,默許的點了點頭。曲醉雲急忙回自己屋子試衣服去了。

  看著方少良,方怡藍漫不經心地問:「上次聽老太太說,要準備給你說親了,可有選中的人家或姑娘了?」

  負手而立的他,微笑道:「這種事情當然是老太太作主,我也不急。不過雲弟明年就快十八了吧?姑媽準備給她說一門怎樣的親事?」

  她淡定地答道:「她年紀還小,又一事無成,哪家姑娘願意嫁她?還是先為自己掙些功名再說吧。」

  「功名這事不適合雲弟,我看她生性恬淡,不喜與人爭執長短,姑媽還是不要期望太高為好。好在方家家大業大,總有她一席之地的。更何況人生在世,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都是身外之物,括得開心自在才重要。」

  方怡藍道:「就算家大業大,也是方家的,她心中總要為自己謀劃。你是含著金揚匙出生的人,榮華富貴不求便有,不知道像她這樣一無所有的人的難處。等她幾時有了榮華富貴,再說什麼『開心自在』也不遲。」

  方少良眉尾上挑,「姑媽難道沒聽說過『成功細中取,富貴險中求』嗎?這一個『險』字可是最驚心動魄的。雲弟身子那麼屏弱,承擔得起這個字的份量嗎?」

  聽他口出此言,方怡藍心裡陡然一驚,望著他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她微微沉吟,「各人的路不同,這就是她的命。少良,你是個聰明人,理當知道人命天定,誰也強求不來。」

  他依舊笑著,「是,人命乃是天定,最怕人為強行逆轉,這就是逆天而行了。姑媽,您說逆天而行的人,有幾個最終是有好結果的?」

  像是被誰狠狠地刺了一針,方怡藍的臉色忽青忽白,她盯著他,又小心謹慎地往左右看了看,確認丫鬢們都不在身邊,才悄聲問:「少良,姑媽平日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吧?」

  方少良悠悠說:「姑媽特我當然是很好的,但是……有沒有對不住別人,可就說不准了。」

  頓時,她的嘴無聲地動了幾下,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似是有話要說又不敢說,此時已經換好衣服的曲醉雲從房內走出,站在兩人面前。她身上的新衣是方少良親自選定的布料,淡青色的綢面上繡著芙菜。每一朵肥瘦長短都相差無幾,襯托著她的身形,清秀中帶有一種飄飄欲仙、不染塵世的昧道。

  他忍不住拍手道:「好!這錦繡坊的手藝果然不錯,我看不但該把尾款給他們,還應該再多幾兩賞銀才好。」

  曲醉雲還未說話,方怡藍卻忽然用硬邦邦的語氣,冷冰冰地說:「雲兒,你表哥還有事呢,你替娘送送他。」

  被下了逐客令的方少良,對姑媽的態度轉變心知肚明,他勾唇一笑,「那我就先告辭了,姑媽,您好生歇息,改日我再來看您。」

  看著兩人的神情,曲醉雲雖不知他們剛才說了什麼,但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尤其是母親那鐵青的臉色,已經好久不曾看到了。

  她忐忑不安地將方少良送出院門,拐過影壁牆的時候,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推到牆角,黑幽幽的眸子緊盯著她,「雲兒,做我的人,我的女人。」

  她心一顫,不只為他的大膽,還為他如此堅定明確的用詞。但她本能地開口,只吐一字回復,「不。」

  他對她的回答也早在意料之中,故沒太大的反應,只是用手指摸了摸她圓潤的下巴,「由不得你。」這只是他的宣告,不管她願不願意、答不答應,他已經做了決定。

  曲醉雲掙扎著,「你剛才和我娘胡言亂語什麼了?」

  方少良哼了一聲,「你去問她不就知道了?」

  她低聲喘息,「你別逼我,否則我會跑得遠遠的,讓你找也找不到。」

  他肌肉瞬間緊繃,警覺地瞇起眼,原本在她下巴上輕柔撫摸的手指驟然捏緊,語氣一沉,「你剛才見了什麼人?你在背著我謀劃什麼?嗯?」

  「你已經逼得我無路可走了,還想怎樣?」曲醉雲淒然苦笑,「大表哥,放過我吧。不管我是要做男人還是女人,都與你無關的。」

  「不管你是做男人,還是女人,首先是要能光明正大地活著,雲兒,你覺得你現在過得夠光明正大嗎?」

  他的沉聲質問,一字一字地敲進曲醉雲的心裡,敲得那麼疼。

  「有些事,既然錯了,就要改過來,不能讓它一錯再錯。我說了會等你,但是人生苦短,等特不意味著白白很費,只要我認定的人、認定的路,就不會再變。你心中有已經認定的人或事嗎?若有,那你就該知道自己的心意若已決,便絕不可能再變的!」

  回到小院時,曲醉雲耳畔好像還在迴響著方少良剛才那番擲地有聲的話。認定的人、認定的事,她有嗎?她能有嗎?她有資格有嗎?

  恍惚問,她聽到母親的沉喝,「雲兒,你跟我進房裡來!」

  一抬眼,看到母親冷冰冰的眸子,心瞬間就沉了下去。

  進了臥室,方怡藍冷冷地看著她,「跪下。」

  曲醉雲雙膝一彎,跪在母親面前。她知道一場風暴已經在所難免。

  「你知道少良剛才和娘說了什麼嗎?」方怡藍瞪著她,「我問你,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什麼了?」

  她喉頭硬咽,不敢再隱瞞,只得輕輕點頭。

  方怡藍臉色大變,一抬手,一記耳光響亮地打在她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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