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然打開信封抽出信紙,他不認得上面的字跡,卻很清楚這封信是誰留下來的,他只讀了第一行字,心在瞬間就墜入谷底,她知道他所有的事情了!
同樣的一封信,在接連讀過五遍之後,璟然覺得自己的心瞬間被一塊重鐵給壓碎,鐵塊掉下來的速度太快,他來不及感覺疼痛,心就已經被碾成碎屑,拾掇不起也縫合不了。
現在的他終於能夠理解希帆的感覺了。那是被拋棄的痛,會嘔、會氣……是真正的痛!
在清楚嘗遍了這樣的痛苦之後,他明白自己被希帆拋棄了。
曾經,她不斷被男人欺騙,傾盡所能、付出所有之後,才恍然明白自始至終只是一場戲。現在她對他也是這種感覺吧?她恨他的謊言,嘴巴卻還要說謝謝。
那種強撐著自己的心,驕傲的命令自己別示弱,所以明明痛恨,卻還要講場面話,說自己不怨不怪,說誰也不欠誰,其實她極力想隱瞞的,是心底那個被他刨出的大傷口。
她身上沒有錢,卻還要豪氣地把所有的錢留給他,她要勇闖古代世界,卻斷了自己最後的一份支撐,這是要有多大的傲氣才做得出來這樣的決定。
他真的不懂,沒事那麼驕傲做什麼?為什麼不對自己好一點,為什麼知道真相時,不抓住他狠狠臭罵一頓?為什麼要在他面前裝沒事、聽他滿口謊言?
明明是滿肚子的心疼,可這一刻全化成憤怒,璟然氣急敗壞,卻無處宣洩。
望著主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劉章的心跟著起伏不定。
他家主子是見過世面的,什麼大風大浪都碰過,從來沒人可以為難他,可是現在……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他緩緩挪到璟然身邊,連吸氣都不敢太大口,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主子,皇上交辦的差事……」
「我們走!」璟然咬牙道。
啊?剛剛不是不走,現在怎麼又變成……劉章反應不過來的愣住,但隨即心下一喜,主子的命令很好!
他樂瞇眼的彎下腰抱起璟然,企圖施展輕功以最快的速度把主子帶離開這個對他來說是瘴癘之地的地方。
劉章滿腦子想的是離開得越遠,主子就越安全,誰知他才要凌空飛起時,又聽見主子下令——
「把那三把椅子一起帶走!」
啥?他哪有這等本事,能夠扛著主子和椅子施展輕功?
劉章不明白主子在想什麼,才剛想開口,璟然又道:「召集所有人馬,以梅花村為中心,派出十二組人往十二個方位尋找姜媛。」
他心裡想,希帆沒有錢、沒有車,只能靠兩條腿走路,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一、兩天內就能把她找回來。
到時他會向她好好解釋來龍去脈,告訴她,那天對二哥講的話只是想哄二哥安心留在京城,他還要向她解釋,這時代的男人習慣把所有責任一肩挑起,不習慣把問題留給女人憂心,所以他編出私奔的謊言純粹是不想讓她擔心。
如果她想當女強人,不喜歡事事被蒙在鼓裡,沒關係,他會為她改。
璟然過度自信了。
他不知道希帆雖然沒有錢,卻有本事賺到足夠的旅費,不知道她進了城就立刻買馬買車買僕人,而在他發下命令尋人的此時此刻,希帆正在木匠鋪子裡簽下一紙契約。
用螃蟹車、吊籃、收納椅、活動式置物櫃……等等圖紙換得將近三千兩銀票,她不是靠兩條腿走路的,而出面張羅吃食的也不是她,所以璟然錯過希帆,她離開他越來越遠,多年以後再見面時,希帆已經認不得他了。
他找不到她!
希帆就像被風吹散了似的,找不到半點行蹤,璟然派出的都是一流的高手,擅長隱匿追蹤,可是半個月過去,都沒有任何人傳回令他高興的消息。
該死的,她到底去哪裡?她一個穿越人,對這裡的一切都不清楚,她那麼笨,每回都被人騙,會不會……會不會她又被惡人……
想到這裡,他的心被狠狠的揉成團,然後舉出一百個例子來證明自己的問號。
他想,她那張臉就像蜂蜜,到處都會引來蒼蠅,她不會武藝、不懂輕功,萬一碰到惡霸無賴怎麼跑得掉?
他想,到處都有拐人的人口販子,要是她被抓走,依她的長相肯定會被賣進青樓妓院。
璟然越想越心慌,每個假設都讓他徹夜輾轉。
第十二章 獨嘗被拋下的痛(2)
劉章私下偷偷問申瑀然,「申二爺,主子生病了嗎?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就算喜歡她、想把她留在身邊,可也就是區區一個女人而已,犯不著為她寢食不安、日思夜念吧。」
申瑀然聽在耳裡,知道劉章的話錯了,韓希帆於他不是個區區的小女人,而是早在不知不覺間,她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三爺。」劉先生進屋,手裡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
劉先生年約四十,仙風道骨,留著兩撇鬍子,炯亮的瞳眸充滿智慧,他對璟然而言亦師亦友,璟然從他身上學到的,不比自己祖父身上所學的少。
璟然放下筆,這才發現自己正在寫的尋寶計劃上,畫了一名女子,那張憨睡的面容帶著淡淡的笑意,像是夢見什麼好事似的。
劉先生看見紙上的女子,心中微歎,這回三爺是真的栽進去了。
三爺與申大爺和申二爺不同,申大爺長年在軍中,沒機會接近任何女子,對感情尚且懵懂,申二爺對女子的態度是寧缺毋濫,多年來不曾聽過他心儀何人。
而三爺,老是為皇上辦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時不時進出風月場所,一年年下來,他養成看不起任何女人的態度。
女人在他眼中是玩物,是標上價錢的東西,一夜風流不留痕跡,他不在乎女人的心思,把女人看成衣服,喜歡就多穿兩回,不愛便扔到一邊,他從不對女人上心,包括那個舞毒娘子。
之前京裡曾傳出過小話,說姜媛看上他,可三爺對人家不屑一顧,引得姜媛大怒,放話要摘下他這朵花。
這事兒在京裡傳為笑談,好好一個鎮北王府三少爺竟被女人形容成花兒,向來只有他採花的分兒,這次竟有人敢放話想要采他,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好戲,看三爺會不會臣服在姜媛的石榴裙下。
不管當時姜媛放的話是真心,還是為後來擄走三爺所做的佈置,他敢確定三爺對姜媛這個女人毫無興趣,否則不會下狠手殺死對方。
只是……後來聽申二爺說過發生在三爺身上的事後,他忍不住想,附在姜媛身上的是怎樣的靈魂?怎會讓三爺深陷?
這些日子以來三爺魂不守舍,他強抑暴躁狂怒,試圖定下心為皇上的尋寶作謀劃,卻總是分心。三爺的每個舉止他都看在眼裡,他很清楚,三爺正為韓希帆掛心。
劉先生心藏隱憂,萬一三爺拋下一切,抽身去尋找韓希帆,申老爺怎麼辦?鎮北王府怎麼辦?皇上會怎麼看待申家?
皇上多疑,會不會疑心三爺私吞寶藏,會不會認定申家把那寶藏拿去蓄養兵馬,圖謀大事?如果真的走到這一步,鎮北王府要怎麼收場?
不行,不能光是擔心,必須想出方法解決。
璟然接手湯藥,不顧湯藥苦澀,仰頭就像在灌陳年好酒似的一口氣喝下肚。
劉先生將蜜餞盒子送到眼前,璟然推開了,藥再苦也抵不過心苦……
心苦?璟然微微一怔,原來那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胸口絞的感覺就是心苦?原來有把大斧在心口連續狠劈的感覺就是心苦?向來視女人為無物的自己,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心苦?
要是早幾個月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他會以為對方瘋了,但現在,是的,他正為一個不知道從哪個時代來的女子而心苦。
劉先生說道:「三爺身上的毒全解了,申二爺說,再調養幾日便能返京。」
璟然點點頭,接著靜默不語。
「在想什麼?」劉先生的手落在璟然肩上。
璟然抬眸望向眼前的睿智長者。從十二歲起,劉先生就跟在自己身邊,劉先生說,申老太爺是他的救命恩人,從現在起他自己的這條命是他的。
從那之後,劉先生一路輔佐自己,像長輩,也像父親。
劉先生隨時隨地提醒他應該要注意什麼,而自己防備任何人、算計任何事,卻從不把腦筋動到劉先生身上,他們有別人無法打破的默契,有牢不可摧的信任,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秘密。
「劉先生,我病了,我不知道這種病有沒有藥可醫?」璟然像無助的孩子般,緊緊拽住劉先生的衣袖。
多年來第一次,看著璟然現在的樣子,劉先生覺得他像個孩子。
「你哪裡不舒服?」拉起他的手,劉先生為他號脈。
「我心痛,它經常失序、狂烈跳動,我恐慌、害怕,以前的自信消失無蹤。」
他的回答讓劉先生感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