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是不喜歡玲瓏嗎?」玲瓏急乎乎問。
「是不喜歡呀。」銀貅實話實說,完全不懂虛與委蛇那套。
「玲瓏會改!玲瓏會聽話!玲瓏會盡心盡力服侍少夫人,求少夫人別遣走玲瓏——」玲瓏白著臉,心急地猛磕頭。她被少爺討來.暗裡卻受夫人交代,要她好生「看管」少夫人,別讓少夫人在方家惹是生非,若被遣走,就無法達成夫人命令。
「你別這樣啦……」人類就是這點討厭,一遇事就磕頭,她都數不出來偶爾忘掉隱身、被人類撞見她一身銀亮聖潔時,究竟被幾個人下跪叩首過。
「求少夫人再給玲瓏一次機會——」俏丫鬟咚咚磕頭。
「你先起來再說。」
「少夫人不答應,玲瓏就長跪不起……」
這是威脅!這是威脅吧?!這只雌人類擺明就在威脅她吧!
「那你就跪吧。」銀貅不理會這種脅迫,逕自下床,尋找她的天羽霓裳。咦?跑哪兒去了?她東翻西找,嘴裡嘀咕:「我的衣裳呢?」
「我替少夫人將地板上的髒衣裳都送去洗乾淨了,桌上有全新的裙襦抹胸供少夫人更換。」跪著的玲瓏討好說道。
銀貅以兩指拈起粉紫色的軟軟羅紗裙,裙上綴滿珍珠,另一件布料稀少的小玩意兒是月牙色的,繡有精巧圖案,底下還折迭整齊好幾層衣物,她光看就頭暈。
「這怎麼穿呀?」銀貅咕噥,耳尖的玲瓏立即起身,伶俐地為她更衣。
剛才不是說要長跪不起嗎?食言也食得太快了吧?
「讓玲瓏來服侍您。」玲瓏露出諂媚甜笑,不待銀貅反應,抖開抹胸,替銀貅繫上,一層一層按照著衣順序,套上銀貅修長身子,一邊讚歎道:「少夫人真美,難怪少爺憐愛,早上出門前再三交代玲瓏要好生伺候您,不許怠慢呢。」呼,幸好有逮到時機接手為少夫人更衣,否則她就真不知得跪上多久時間,她錯料了少夫人的冷硬心腸,居然眼睜睜任她下跪。
原本專心閃避,不想被玲瓏觸碰到身軀的銀貅,聞言停下,玲瓏成功地替她繫妥裙帶,帶間翠綠圓玉環及紅緞喜結垂置裙側,增添一股貴氣,她瞧都不瞧銅鏡中映照出多令人驚艷的美麗模樣,只覺玲瓏那番話,教她胸口微震。
聽來方不絕還挺關心她的嘛,嘻。
再三交代呢,真可愛。
銀貅竊笑,心裡一抹甜味漫開,從何而來,她也厘不清楚。
「玲瓏為少夫人梳頭——」玲瓏準備攙扶她落坐鏡台前,連玉篦都握牢在手上,卻見銀貅一臉排斥,揚手格開她。
「我不喜歡人碰我頭髮,沾上你的味道就不好聞了,我自己來。」柔荑揮揮揮,巴不得玲瓏閃遠點,當玲瓏身上有可怕異昧一般。
「呃……那……那玲瓏去為少夫人準備早膳……」玲瓏被這動作刺傷心靈,她進方家為婢已經六、七年,哪時被主子如此賤待?她自詡聰慧貼心,善辨主子喜惡,深得主子歡心,在府裡亦是人人喜愛的俏丫鬟,今日竟被一位新主子嫌惡至斯,今她難堪得險些落淚,只能匆匆退出房,痛快哭一場,重整情緒,再回來面對驕傲的主子。
銀貅自然是沒去理睬自個兒無意間傷害了脆弱小芳心一顆,她的寶貝貔貅毛怎能容許人類觸摸?她又不是小兔小貓,啐。
……好吧,方不絕例外,她不介意他的味道沾染在她身上。
房裡只有她在,纖指一彈,長髮凌空梳理,彷彿有把無形髮梳,正為她梳整柔膩青絲,即便此時髮色濃黑如墨,髮絲每每被梳過,獨特的銀白螢粉兀自細碎飄落,美不勝收。
木盆裡的水,宛若得到生命,逕自化為晶亮小球,騰空飛起,到她週身輕輕滾動,為她清洗細嫩芙頰、賽雪肌膚,暖熱的水溫教她滿足吁
歎,乾脆褪去衣物,痛快洗個夠本。
洗淨干的長髮並未梳盤成婦人髻,而是繼續任它維持一貫的隨興披散,銀貅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才甘願施法術套回衣物——模仿玲瓏替她著衣的步驟,由裡到外,整裝完畢。
同時,玲瓏紅著眼敲門進來,低垂螓首,將手中托盤間的清粥素菜一碟一碟擺在桌面,用著剛哭過的哽嗓,請她用膳。
一盅米水不分的白亮清粥,數十小碟爽口醬菜、水煮青菜,連擺上桌都按部就班,不胡亂了事。
「少夫人,請用膳。」玲瓏恭敬道。
「我不吃這些東西。」銀貅對著滿桌人類膳食流露嗤之以鼻的不悅。
「是……素菜不合少夫人胃口嗎?方家早膳向來茹素,已經行之有年,請少夫人見諒,午膳開始便有葷食……」
「我不吃這些東西,你拿走,或者,你自己吃吧。」貔貅只食金銀財寶,人類喜愛的五穀雜糧對她毫無吸引力,就算它們散發淡淡香味,她也沒興致吞到肚裡。
「這……」玲瓏雖然早有耳聞新任少夫人「陸小蟬」的種種傳言,但是當她親身面對時,簡直不敢相信,外傳「陸小蟬」的刁蠻,壓根不及眼前這位正主兒表現出來的一半!
短短相處不到半個時辰,她就確定……自己不喜歡這個少夫人!
可她無權挑剔主子,只能努力不讓自己的嫌惡表現在臉上。
「如果少夫人不吃,那玲瓏將它撤下。」
「嗯。」
「需要玲瓏去請示老夫人,通融您早膳吃些葷食嗎?例如鮑魚乾貝粥、人參雞湯這一類食物?」玲瓏問得好酸,以為銀貅是不屑干清淡膳食。
「不用,我也不吃鮑包干貝人參雞湯。」銀貅亳不在意嗅到玲瓏對她的不滿氣息。
「若少爺問起,也請少夫人如此回答少爺,否則玲瓏怕被少爺誤會是我怠慢了您。」這句話,更是充滿挑釁及對抗。
銀貅擺擺手,趕她出去,連應個「嗯」都懶。待玲瓏福了福身,撤走滿桌素膳之後,銀貅才在飾匣裡翻找幾件首飾,先是哈氣兩聲,用衣袖擦拭乾淨,放進嘴裡大快朵頤。
她尚未決定要在方家留多久,走是一定會走,起碼不是此時此刻,她還沒有覺得膩,還沒有嘗夠方不絕的味道,他允諾要帶她出府去玩,呵呵,多教人期待吶,他與她,一塊出去玩呢!
他在她耳邊要她留下的半命令、半誘哄之聲,久久繚繞,雖沒有言靈術力,卻好似將她給鎖在他的要求之中,無法率性地走。
她知道,就算走了,不到五日,她還是會再回來。
怎麼回事呢?
這般想待在某一個人身邊的情緒,好陌生哦。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只如此纏人的獸呢。
方不絕把她變成溫馴的家畜嗎?
還是勾陳曾指控過她的……
你們貔貅這種神獸,簡直是嚴重污辱「魚水之歡」這四個字,你們哪懂什麼歡愉,你們是為做而做,而非為愛而做,大丟臉了!難怪你們的發情期次數既少,天數又短。你知道嗎?世上有一種動物,是處處都能發情,時時都能共育子嗣,而不受情慾期限制。
誰說沒有這種動物?有,是人類。
人類不單單是為了繁衍後代而交配,他們可以為了快樂、為了喜歡、為了享受、為了愛,隨時隨地都能上,這你們貔貅就做不到吧?虧你們還掛上「神」字輩呢。
為了快樂?為了喜歡?為了享受?
為了……愛。
原來,雌雄交配的理由,可以有這麼多呀?
那時聽見勾陳所言,她當他是在誆騙她,欺她不像他懂得那麼多,她甚至嗤之以鼻,覺得不共孕子嗣的話,為何要做那種身軀交纏、狂野縱情的累人事?
嘗過了為愛而做的快樂,你就會知道貔貅的一生有多淒涼。勾陳當時媚媚地歎息,明明臉上鑲滿笑容,還故意流露出虛偽的惋惜。
她有嘗到快樂呀,從方不絕的身上。她當然不可能和一隻雄人類生小貔貅,所以……是因為愛嗎?
愛?
這種時候就很不願回想起勾陳羞辱她與金貔「你們生病了,生了一種不知道愛是什麼的病」的那席話。
銀貅甩甩頭,拒絕浮現勾陳那張艷美無比卻教天下雌性動物都嫉妒的臉孔,特別是他取笑他們的神情,全數從腦海中剔除掉。
他們貔貅才沒他說得糟糕呢!
「既然暫時要留在這早冒充那只叫「小蟬」的人類,就該自個兒找些樂子,否則我怕我等不到方不絕回來,就無聊到會想溜回貔貅洞去……」
想不如做,銀貅不再呆坐干鏡台前,起身拉開門扉,悠哉地晃了出去。
於是,當玲瓏心不甘情不願再度回到房裡,面對空無一人的情況,以為少夫人又上演「逃家」戲碼,進而發出一聲淒厲高呼——
方不絕沒有想到,一回到家就立即遭娘親急召,連杯茶水也沒來得及喝,便匆匆趕去娘親所居的靜心園,更沒想到會看見玲瓏正坐在娘親身旁,哭得好不傷心,淚珠兒源源不絕,淌落雪白雙腮,一副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