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頭的內侍官聞聲回頭,正想開口諷刺,在看到開口說話的只是一個不到五歲大的孩子,要笑不笑地撇了撇嘴。
「公公,真對不住,小孩子有口無心,您可千萬別見怪。」
盧老爹一邊抱著孫子,一邊對前頭的張公公打躬作揖,就怕得罪人。
「沒事、沒事。」張公公見盧老爹一群人老實,也知道他們是第一次進宮心裡緊張,於是好心地提醒道:「盧老爹,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今日宣你們進宮表演的是太子殿下,皇朝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太子親民仁德,你們只要拿出自己的本領好好表演,讓太子殿下高興,這樣就行了!」
「多謝公公。」盧老爹見這名公公親切,立刻把握住機會,從腰間拿出一小袋碎銀塞到公公掌心,再問:「不知,太子殿下喜歡什麼樣的表演?或者,今天舉辦的這場宴會有什麼特別的名目?如果方便,請公公多提點提點,我盧某絕對不會忘記公公今日的恩情。」
「嗯。」見盧老爹語氣誠懇,公公點點頭收下銀兩,壓低聲音說:「前陣子皇宮裡出了點事,你們在京城外不知道聽說過沒有?」
盧老爹搖搖頭,表情專注地繼續往下聽。
「一個多月前是聖上誕辰,聖上最疼愛的女兒銀鏡公主到宴席上賀壽,誰知道銀鏡公主喝的酒被人下了毒,雖然及時請來太醫保住了性命,不過……銀鏡公主一雙眼睛已經瞎啦!」
「啊!」這是盧老爹第一次聽到這種皇室秘辛,整個人害怕得抖了一下。
「銀鏡公主在銀舞殿養病也養了一個多月,她不但是聖上最疼愛的公主,也是太子最疼愛的妹妹,太子今日傳你們進宮,就是想在東宮舉辦一場簡單的宴會,請你們表演一下歌舞圖個熱鬧,逗公主開心,也去去前陣子皇宮裡的晦氣。」眼看東宮就快到了,公公迅速將話題結束道:「盧老爹,我話就說到這裡,其他的您老自己看著辦吧!」
「是、是,多謝公公,多謝公公。」盧老爹不停地頷首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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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雜耍團的表演在文華殿正式開始了。
由於事先從公公那裡得到了重要的訊息,盧老爹臨時更改了表演的項目,把五項表演裡其中兩項特技表演全數刪除,全部改成樂曲表演。
既然銀鏡公主雙目失明,那麼特技表演得再精彩也沒用,反倒會讓公主心生遺憾,倒不如統統改成歌舞表演,就算公主雙眼看不見,至少也能欣賞音樂。
當五首樂曲全都順利表演完畢後,所有雜技團的成員排成好幾排,聚集在文華殿前領賞,為首的盧老爹站在最前面,垂著頭顯得有點緊張。
「你們表演得不錯,只不過……」優雅的男性嗓音從主位上傳來,開口說話的男子相貌英俊、氣質尊貴,正是文華殿的主人——皇朝太子司徒炘。「似乎和我聽說的有些不同。」
盧老爹聞言一怔,一時之間不明白太子殿下是什麼意思。
「我聽說你們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表演是『跳劍』、『走索』,還有『魔術表演』,為什麼今日只表演唱歌跳舞?」司徒炘好奇地問。
如果他們的本事只有這樣,倒不如直接找宮裡的樂師舞孃來表演就行了。
「這……」盧老爹一時詞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臨時改變表演項目是為了銀鏡公主,體恤她雙眼看不見,但這些話……真能當面說出口嗎?
「我爺爺說公主的眼睛看不見,就算我們表演了她也看不見,所以不表演特技啦!」站在盧老爹旁邊的小三子不明白爺爺為何不回答,以為他忘記了,所以大聲地回答司徒炘的問題。
「大膽!」司徒炘怒斥一聲,英俊的臉瞬間變得鐵青。
「饒命!太子殿下饒命啊!」小三子脫口說出的話把盧老爹嚇出一身冷汗,雙腿一軟「咚」的一聲跪了下來。
所有團員見狀也全都跪下,大家心知這次小三子闖下了大禍,嚇得不停地磕頭賠罪。
「你們好大的膽子。來人!把他們全部拖出去——」司徒炘心中極惱,正想下達命令處罰這些口不擇言的刁民時,一隻軟若無骨的手,輕輕地、無聲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太子殿下,算了吧!」開口說話的女子,有一副悅耳如鈴的嗓音,還有一張任何人見了都會被震懾住的絕色容顏,一雙漆黑如墨、澄澈如鏡的眼瞳此刻正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司徒炘。「他們說的是實話,太子殿下若是懲罰他們,豈不壞了殿下多年來仁德的名聲,那麼這一切就是寧靜的罪過了。」
「可是這些人……」司徒炘怒氣未消。
這幾日太醫曾提及銀鏡公主的身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所以他才特別找了這些雜耍團進宮,期許他們的表演能讓妹妹開心,卻沒想到這些刁民居然一開口,就提到了她雙眼失明這件事。
司徒寧靜輕輕搖頭,絕美的臉龐露出淡淡的笑痕道:「殿下,一個嘗不出味道的人,縱使有千百種美食擺在他的面前也是枉然,這都是同樣的道理不是嗎?這位老伯說得沒有錯。」
「就算你失明了,我也容不得其他人拿這件事來說嘴!」司徒炘恨恨地開口。
他最小的妹子,整個皇朝上上下下捧在掌心疼愛的銀鏡公主,集全世間美麗與溫柔於一身的女子,蒼天無眼,居然讓她因為一杯毒酒失去了雙眼!
「殿下。」司徒寧靜輕輕歎了一口氣,緩緩探出手,試著想握住司徒炘的手,後者將她的手輕輕握住,聽見她繼續說道:「寧靜打從一出生起就受到父皇、太子殿下的疼愛,這樣的幸運並非人人可得。現在縱使雙眼失明,也不打算怨天尤人,事實上,寧靜自覺已經比世間許多人過得更幸福、更快樂了,真的。」
「照你這麼說,本殿下不但不應該處罰他們,反倒應該給他們更多賞賜?」司徒炘露出淡淡的苦笑。
「當然,不為其他,光是他們的細心,殿下就應該多給他們賞賜。」司徒寧靜知道自己說服了太子,露出美麗的笑靨說道:「他們知道銀鏡看不見,所以不表演特技改唱歌,如此貼心的行徑難道不值得殿下多給賞賜嗎?」
「好、好,算我說不過你。」司徒炘笑著搖搖頭,跟著轉向依舊跪在前面的人們說道:「你們都聽到了,既然銀鏡公主為你們說情,本殿下就不再計較了。來人啊,帶他們下去領賞,每個人發放五十兩,然後送他們出宮吧!」
「多謝太子殿下!」
「多謝銀鏡公主!」
盧老爹等一行二十幾個人,拼了命地磕頭道謝,知道如果不是銀鏡公主開口為他們說情,只怕大家全都得命喪皇宮了。
「全都下去吧!」司徒炘揮揮手,站在一旁的內侍官立刻趨前領著盧老爹一行人迅速離開。
等到大部分的人都退下後,司徒炘轉過頭,注視著司徒寧靜那一雙美得讓人歎息、卻再也看不見天地萬物的雙眼,嘴角揚起遺憾的微笑說道:「是我不好,本來想找些人進宮熱鬧熱鬧,卻絲毫沒討到你的歡心。」
「誰說沒有?」司徒寧靜搖頭。「我在銀舞殿都快悶壞了,父皇、皇后,每個前來探病的人只會要我多休息、多躺著,還是殿下最瞭解我,特別安排了節目讓我解悶,寧靜在此謝過殿下。」
「你能開心就好。」司徒炘微笑說道,語氣充滿了溫柔與憐惜。
打從司徒寧靜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美麗和特殊就深深地掠住每一個人的心。司徒炘記得很清楚,寧靜自小就和其他皇弟、皇妹不同,她不哭不鬧,總是一個人怡然自得的玩耍。
當她第一次凝視著他,露出純真的微笑時,司徒炘覺得自己彷彿被全世間最美好的一切所凝視著,恨不得傾盡全力、對她付出所有。
司徒寧靜的生母原是鄰近小國的公主,擁有一張國色天香的臉孔,被皇帝封為「嫿妃」,十分受寵,但產下司徒寧靜後不久就因病去世,皇帝悲慟不已,遂將對嫿妃所有的思念和寵愛,全數轉移至完全承襲她容貌的司徒寧靜身上。
皇帝甚至破例給了她許多其他皇女沒有的權利:隨時都能求見皇帝的權利,到東宮和皇子們一起接受保傅授課的權利,自由在皇宮出入的權利……等等,只有銀鏡一個人能獨享的權利。
莫非,就是因為寧靜擁有這些獨一無二的寵愛,才會惹來這場災難?!
司徒炘伸出手,將桌上一朵剛摘下的牡丹無聲地湊到司徒寧靜的臉頰邊,絳紅牡丹為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膚增添暈紅亮度,正是紅花為人添加了色澤,人更為紅花增添了艷色。
除了她絕色的容貌外,司徒寧靜的性情也和其他人不同,從小到大,他看過太多因為得到皇帝的寵愛性情驟變的例子,因為皇帝一時的寵愛,變得驕傲、任性、甚至是自私殘忍。但寧靜不同,她始終安靜順從,無慾無求得……讓人摸不清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