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半夏盯著湛離霄,模樣完全是她熟悉的,所以剛剛看到的眼神是錯覺?可她仍記得剛剛背對著湛離霄時感受到的危險……真奇怪。
崔半夏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上輩子因為直覺讓身為黑道大姊大的她躲過許多危險,可她對湛離霄非常瞭解,就是只善良單純的小白兔,他會有什麼危險?
「夏夏,怎麼了嗎?」湛離霄疑惑地看她。
「沒事。」可能真的是她的錯覺吧……崔半夏笑了笑,自己下了馬車。她又不是什麼柔弱小姑娘,哪需要他扶。
才剛下馬車,崔半夏就被窩在酒樓牆角的一對母子引起注意。
那對母子衣衫襤褸,而且面黃肌瘦,遠遠的就能聞到他們身上飄來的酸臭味。她眼睛盯著那個母親,那名母親瞳孔泛紅,眼神混濁,顯然病得不輕。
「客倌請問是要用膳還是住店?」酒樓小二見有客人上門,趕緊到門口迎接。眼前的客人衣飾華貴,尤其是那名穿著天青色長襟緞袍的公子,那相貌氣度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少爺,酒樓小二完全不敢怠慢。
酒樓小二一出來就看到崔半夏看向牆角,怕客人不喜,他趕緊上前驅趕。
「去去!要乞討去別的地方,別擋在我們酒樓門口!我們這是做生意的,你們坐在門口是給我們找晦氣嗎?」
小孩年歲不大,卻擋在娘親身前,髒污的臉瘦得不見肉,一雙眼睛紅通通的。「我娘病了,求你施捨一下,拜託!」小孩低頭哽咽。
「咳咳!大寶……」女人喊著兒子,眼眶也紅了,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酒樓小二也不是沒同情心的人,可現在有客人,當然是客人重要,只得狠下心趕著。「走開走開!別擋著門口!」又討好地看向崔半夏,「客倌,我馬上把這兩人趕走。」
一旁的小桂子看不下去了。「喂,你這人怎麼這麼沒同情心!」
酒樓小二愣住了,「呃,客倌……」
崔半夏不理會兩人,逕自走到婦人面前,蹲下身,無視婦人身上的惡臭,伸手扳開婦人的眼睛。「眼神潮紅,體溫過熱,再拖下去會成肺病。」
「大哥哥你懂醫術?」小孩抬頭看著扮成男裝的崔半夏。「求求你,救救我娘!」
他激動地拉著崔半夏的衣袖,又想起自己的手髒,趕緊縮回手,可那袖子已經染上髒污,小孩怯怯道:「對、對不起!」
「沒關係。」崔半夏對小孩微笑。
湛離霄看著那對母子,眼眸微閃,問小孩,「小弟弟,你跟你娘是外地來的嗎?」
小孩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看的人,又渾身貴氣,聲音不禁怯懦。「嗯,我們從東邊來的。」
東邊?湛離霄和崔半夏互看一眼。
「唉,聽說東邊發生旱災,這陣子城裡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外地人,好的可以投靠親戚,差的就成乞丐了。」酒樓小二忍不住插話。
在主子的示意下,小桂子開口問:「可上面前陣子不是發了賑銀嗎?」
「我不知道。」小孩搖頭。「我和娘在旱災一發生就離開村子了,原本想投靠舅舅,可舅舅搬家了,娘又病了……」小孩說著說著哭了。「哥哥!求求你救我娘!」
酒樓小二則是嗤哼。「路途這麼遙遠,這賑銀就算到達東邊,也不知會剩多少呢!」貪官污吏什麼的,皇帝老子哪能一一管到。「唉!孩子你也別哭了,來,這幾文錢你拿去。」酒樓小二從懷裡掏出錢塞給小孩。
湛離霄當然聽得出酒樓小二話裡的意思,這也是父皇擔心的。
就算多少有報復的因素,可湛離霄明白,父皇並不會拿百姓和國家的事開玩笑,讓他暗地隨後查探也是想知道是否有官員貪了賑銀。
看來東邊的災情比所想的還嚴重,上報的官員卻是避重就輕……湛離霄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乖,別哭,我會治好你娘的。」崔半夏安慰小孩,「喂!小桂子,把人抱進酒樓去。」
酒樓小二愣住了,這人這麼臭怎麼能進酒樓,裡頭可還有客人呢!「客倌,這不行……」
「為啥不行?」崔半夏瞪眼,「又不是不付錢。」她掏著袖口……呃,她好像沒帶錢出門,然後很自然而然地看向湛離霄。
湛離霄立刻上前,丟了一錠銀兩給酒樓小二,眼睛則看向崔半夏,隱隱泛著笑意。
他喜歡夏夏有事想的先是他,這很好。
第5章(1)
有錢能使鬼推磨,酒樓小二再不願,看在銀兩的份上還是只能讓那對母子進酒樓。
崔半夏還大手筆地包下四間上房——當然,錢是湛離霄付的。
那對母子已經梳洗乾淨,崔半夏寫了藥單,讓小桂子去藥堂買藥回來煎煮,她則先用燒酒幫婦人擦身子,好散身上的熱氣。
穿上乾淨衣服的大寶站在床旁,擔心地看著娘親。「姊姊,娘她……」
崔半夏已經換上女裝,衣服還是湛離霄拿給她的,說什麼她要治療婦人還是恢復女裝得好,省得外人不曉得傷了婦人的名節,大寶才知道好心的大哥哥原來是大姊姊。
「放心,只要讓燒退了就沒事了。」崔半夏對大寶安撫地笑笑,心裡卻想著小桂子那傢伙在幹嘛,怎麼煎個藥煎這麼久!「大寶,來,你用燒酒幫你娘擦身子,我去看藥煎得怎樣。」她將濕布遞給大寶。
「好!」大寶乖巧地接過濕巾。
「乖。」崔半夏揉了揉大寶的頭頂,然後走出房間,往廚房走去。在經過院子時,她停下腳步,看到湛離霄正站在庭院裡。
這麼晚他不待在房裡反而在站在這裡幹嘛?
崔半夏疑惑,正要開口叫湛離霄時,卻聽到他的聲音。
「宮裡情況如何?」
崔半夏一愣,這聲音是湛離霄的沒錯,卻很陌生,沒有她熟悉的溫和,而是如冰般的冷漠。
「淑妃和華妃都平靜地待在宮裡,沒有任何動作。」一名全身黑的男人半跪在地上,低頭回答。
崔半夏這才發現原來院裡有別人,只是對方剛好在暗處,所以她一時沒發現。
男人口中的淑妃和華妃則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母妃。
「大皇子和二皇子早朝後就回王府,沒有任何異常。」黑衣男人繼續道。湛離霄斂陣,天上的月光悄悄轉移,輕輕落在他身上,映出俊雅的側臉,唇瓣卻不再泛著春風般的淺笑,而是疏離的冰冷。
崔半夏瞪著那熟悉卻又陌生的臉,想到馬車上那驚鴻一瞥的眼神,還有那突然感受到的危險……霎時間,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繼續監視,尤其後宮。」通常最不懂得安分的就是後宮裡的女人。
「是。」黑衣男人應聲,隨即消失。
湛離霄轉頭看向左側,原本站在那裡的崔半夏已經不在。
早在崔半夏靠近時他就發現了,他仍然沒讓暗衛離開,甚至讓崔半夏看見
不同以往的他-可卻是部分真實的他。
他知道自己可以繼續隱藏,在她面前繼續偽裝,只要他想,他可以瞞她一輩子,可是,他卻不想如此。
他認定了她,她是他的鞘,所以在她面前,他不想再偽裝。
「夏夏,你會如何呢?」發現他根本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單純,她會如何對待他?
崔半夏想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她並不是毫無戒心的人,畢竟上輩子的身份不一般,若沒多長個心眼都不知死幾百遍了,要不是來個意外墜機,她現在還是縱橫黑道的大姊大。
行。
而這輩子若問她最信任的人是誰,那一定是崔神醫和湛離霄。一個是扶養她長大的阿公,一個是她看著長大的小孩。
對信任的人,她是沒有任何防備的,何況她和湛離霄一起長大,湛離霄對她很好,相比之下,反倒是她該感到愧疚,因為她對湛離霄的好並不是毫無目的,她對人家可是動了養成的心思。
所以每每看到湛離霄對她毫無保留的好,她心裡總是會小小愧疚一下。
在她眼裡,湛離霄個性柔軟,一點脾氣都沒有,連對宮女都是溫和有禮。
在黑暗的皇宮裡竟能養出一隻小白兔,她總覺得不可思議;不過她對湛離霄仍是沒有任何懷疑。
因為湛離霄在她面前表現得太好了。對她,湛離霄總是笑得溫柔,看她的眼神也是真誠,她怎會懷疑。
若不是親眼看到湛離霄冷酷的一面,她真的會一直認為湛離霄是只無害的小白兔。
她果然太天真了,皇宮裡哪有真的單純的人,湛離霄若真的單純無害,哪可能一直穩坐太子之位……就算有皇帝和皇后的庇護,可後宮的女人哪個不陰狠,手段絕對一個比一個黑。
單純的人,是無法在皇宮裡生存的。
湛離霄偽裝得太好了,她上輩子也不是沒遇過雙面入或笑面虎,可沒有一個比得上湛離霄。他那張臉實在太欺騙世人了,再加上那溫潤優雅的氣質……崔半夏盯著湛離霄,眼前的人又恢復成她熟悉的模樣,像是她昨晚所見是幻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