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沒有,他非但從未補償她空洞的心靈,甚至幾乎忘了她的存在,不但見面的次數少得可憐,即使見了面也聊不上幾句活。
例如,偶爾她會在下班的時候Call他,問他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餐什麼的,他就算當下答應了也經常會在事後忘得一乾二淨。
「你幹麼在我忙得昏天暗地的時候打來?這樣我當然不會記得啊!」他總會這樣子怪在她頭上。
一次、兩次她可以體諒,她能懂那種被瑣事纏身的煩躁,但是第三次,第四次之後就很難繼續忍氣吞聲了。
思緒至此,前菜送了上來,她點了一盤水果沙拉,他則是一盤法式烤螺。
兩人靜靜地用餐,似乎早已習慣這樣子的相處方式。
半晌,黃詩昀突然放下叉子,正襟危坐,她已經二十八了,不認為自己還能有什麼本錢繼續裝傻下去。
她歎了口氣,直截了當地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分手的打算?」
吳登豪身子僵了下,靜了一陣子,唇角驀地露出極淺的笑意。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低著頭,慢條斯理地繼續吃他的螺肉,「我只是不陪你聊結婚的話題,你就覺得我想分手?」
他的冷靜讓她覺得自己很傻,而且幼稚。
「沒有。」她垂下眼眸,拿著叉子戳了戳生菜,耳根有些熱,「當然不只是因為那樣,是因為很多時候……」
話未說完,手機鈴聲響起,兩個人互相凝視了幾秒,是他的手機響了。
「等等再說,我先接個電話。」他放下餐具,俐落地從外套口袋裡掏出行動電話,瞄了眼來電顯示。
「喂?」他接起,聆聽了幾句之後,眉頭深深擰在一塊兒。
「現在?」他舉起左手看了看手錶,「明天可以嗎?明天早上我會盡量早點進公司,我現在不方便。」
彼端的人又說了一長串的話語,吳登豪耐心聆聽,最後終於妥協,「好,我知道了,我現在過去。」他切斷訊號,將手機收回口袋裡。
「你要走了?」
真奇怪,她怎麼一點兒也不意外呢?她苦笑著低頭繼續吃她的沙拉,反正也留不住,乾脆就放生了吧。
「採訪編輯打電話來,說印刷出問題,我要回公司處理一下。」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離開,連一秒也不願浪費,「我會先埋單,你慢慢吃,我的份你打包帶回去,可以嗎?」
她嘴裡塞滿生菜,嗯了聲,沒說話。
吳登豪本想再解釋些什麼,見她表情冷淡,乾脆閉上嘴,直接結帳走人。
這一頓飯她吃得很煎熬,即使是五星級的餐廳,她卻嘗不出食物的美味。
她黯然垂眸,幾乎看不見他們兩人的未來。
她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然而吳登豪的冷漠已經讓她身心俱疲,如果兩個人連共桌吃一頓飯都這麼難,那麼她還能妄想一輩子嗎?
答案再明顯不過了。
只不過當她拿出手機,打算一刀兩斷的時候,她卻又臨陣退縮了。
她說服自己吳登豪只是工作忙了點,他對她不好嗎?除了沒情調之外,其實也沒那麼糟,他有背著她偷腥嗎?也沒有啊,說穿了,他只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而已。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分手?
想了想,她又默默地把手機收回口袋,人生嘛,誰沒有低潮?幾杯紅酒下肚了,再回家睡個好覺,明天又會是一尾活龍,不是嗎?
最後她招來服務生,自掏腰包又開了一瓶紅酒當作犒賞。
宿醉的週日夜晚加上憂鬱的週一早晨,黃詩昀的心情簡直是糟到極點。
她帶著些微頭疼踏進辦公室,無精打采地開了電腦,盯著螢幕一動也不動,呆茫的表情引起了楊惠文的注意。
「喂,你幹麼?」她隨口問了聲。
黃詩昀懶懶地瞥了她一眼,「沒事,昨天晚上喝太多紅酒,頭在痛……」
「喲,這麼難得?昨天禮拜天耶。」楊惠文知道他們小倆口幾乎不會把活動安排在週日,「是慶祝什麼事嗎?還是——」
話還未說完,研發部的助理美眉突然走到兩人中間,打斷了兩人的話,「詩昀姊,剛才法務專員打電話下來,想知道我們部門的外包工作合約是誰負責的?」
「是我,怎樣?」她皺著眉頭,太陽穴猛然劇烈跳動,幾乎要了她的命。
「那個……他請你上去一下,好像合約有點問題。」
「啊?我們部門很久沒找外包了啊,怎麼這時候才來挑氣病?」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她不自覺想起了陳佑祺的那張臉,心裡暗暗叫苦,該不會連他也要趁這個時候來落井下石吧?
助理美眉聳聳肩,眨了眨她那雙假睫毛超長的娃娃眼,道:「我也不曉得,反正他就是請你上去一趟……啊,不過如果詩昀姊很忙的話,你把合約範本列印給我,我代替你去也OK啦!」
黃詩昀與楊惠文聞言不約而同垮了臉,後面那句的動機未免也太明顯了些,擺明就是想藉機上去釣男人。
「算了,我自己去吧。」她歎了口氣,以手臂撐起沉重的身子,拖著如老牛般的步履往電梯走去。
來到陳佑祺的辦公室前,她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
明明上星期五才坐在這兒吃壽司,此刻雖然地點不變,記憶卻恍若隔了一世,虛幻得像是一場夢境。
尤其她還不小心在人家面前落了淚。
想起尷尬之處,她身體不由自主一顫,趕緊拍了拍自己的雙頰,接著抬起手敲了敲門。
「進來。」裡頭立刻有了回應。
她開門入內,見他依然低著頭,似乎在研讀著什麼。
「咳,」她出了聲,「研發部的助理說你找我?」
聽見她的聲音,陳佑祺倏地抬起頭來,整個人愣住,似乎沒料到會是她。
「研發部的委外契約是你擬的?」他略微皺眉。
「對,大部分是。」她頷首,左側大陽穴再次隱隱發疼,「因為以前的法務專員說他很忙,沒時間理我們這種小合約,所以……」
「你身體不舒服?」陳佑祺察覺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出聲打斷她。
黃詩昀一頓,他的敏感讓她有些錯愕,可她隨即回過神來,勉強一笑,道:「只是頭痛而已,沒什麼,你說合約怎麼了嗎?」
陳佑祺沉默了一會兒,自抽屜裡翻出一紙合約書。「我剛才仔細看過一遍了,套一句功夫片裡的話——你全身都是破綻啊。」
若是平常聽到這樣子的批評,黃詩昀可能笑一笑就算了,頂多賠個不是,坦承自己真有疏失,但是今天並非「平常」,她的狀況一點也不好,於心於身都很糟。
「還真是抱歉。」她無法克制地酸了回去,「那本來就不是我的專業範圍,如果不是上一位法務太混,我幹嘛硬著頭皮幹這種事啊。」
「你可能會讓有心人狠狠敲詐公司一筆。」
她聳聳肩,道:「目前跟我合作的人都不怎麼有心。」
「那是你運氣好。」
「所以呢?」她深呼吸,覺得自己的頭快爆炸了,「現在是打算為了那兩張合約書把我開除嗎?」
他一愣,這才明白她完全誤解了自己的用意。
「當然不是,你誤會了。」他苦笑了下,低頭將合約書塞回抽屜裡,「我不是要找你麻煩,我只是希望你要懂得保護自己,不是你的專業範圍,責任就不應該是你來扛,這樣你瞭解嗎?」
黃詩昀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半晌,她揉了揉眉心,一臉挫敗。
「我真的猜不出來你要我上來幹麼。」
照她那頹喪的模樣,陳佑祺看了心生憐惜,卻又不知道什麼樣的關心才不會顯得失禮且突兀。
「把名單給我吧。」他輕歎了聲,低頭拉開另一個抽屜,道:「待會兒麻煩你把用過這份契約的人員列給我,我必須再寄一份中止合作聲明給他們。」
聞言,黃詩昀皺起眉頭,覺得其名其妙。「有這種必要嗎?有些人甚至從一年多前就不再合作了,現在突然要我去——」
「沒關係,你只要把名單給我就可以了,」他又打斷了她的話,「後續的事情全都由我來處理。」
黃詩昀啞口無言,最後露出了一個「你高興就好」的表情,「還有其他的事嗎?」
「有。」他從抽屜裡翻出一隻小小的藥盒,起身走到她面前遞給她,口吻裡多了一絲溫潤,「喏,這給你,之前從美國帶回來的,治頭痛很有效,不過缺點是會讓你有點睏。」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呆若木雞,不知該做何反應。
她怔怔地接過手,藥盒在她的掌心裡彷彿變得熱燙,不知怎麼的,她驀地想起吳登豪從來沒有替她拿過藥。
不管是大毛病還是小毛病,他永遠只會在電話裡說:「不舒服?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打給你。」或者是「你記得去看醫生。」
再糟糕一點的話,他會不耐煩地交代她說:「你去巷口的藥局買藥吃,好點了再回電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