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緊盯在她身上,想看出她老了嗎?憔悴了嗎?結果他看得出神,忘了初衷,只看到她的美。
「你不用工作嗎?」她用吸管攪拌著葡萄柚汁,其實什麼也喝不下。
「工作是很多沒錯,但你欠我的時間,我想先討回來。」他也喝不下珍珠奶茶,只是握著那冰冷的杯子,或許能讓自己降溫一下。
「什麼意思?」她有種被逼到角落的感覺,討債集團要的是錢,他要的卻是時間,她還得起的嗎?
「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等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我後來有別的手機號碼,但原來那個號碼我從沒換過。」他也曾想拋開過往,讓一切重來,但無論如何就是捨不得,如果她終於打了電話跟他聯絡,卻是一個空號,或是一個陌生人接起,他會非常捨不得。
她無言了,他確實有資格發火,一個失約十年的戀人,怎能讓人不氣惱?
「不告而別,是應該當面解釋的。」
「我以為你看了那封信……」她聲音微弱到快消失了。
他不接受這種告別方式,從過去到現在都無法接受。「我是看了沒錯,但那只是你單方面的說明,而不是雙方的對話,也不是溝通之後的結論。」
「拜託你,都那麼久了……」她終於喝一口葡萄柚汁,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苦澀?
她心慌的反應並未動搖他追問到底的決心,有愛就有恨,他恨她正因他愛她,因果循環生生不息。「我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瞭解,第一次有女人拋棄我,我總要探究一下原因,否則以後怎麼改善自我?」
「我相信你很受歡迎的。」任何有長眼睛的女人,都會看到這個條件絕佳的男人。
「但我心底沒有安全感,除非我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他並未誇張其事,這份情感挫折一直埋在他心底,讓他懷疑承諾也否定堅貞,因為那都會隨風而逝。
望著他眼中深深的怨尤,她想她真的欠他一個道歉,如果他能好過些,她願意道歉一千次。「你沒有錯,是我的錯,我信中說得很明白,因為我不夠愛你,無法堅持下去,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誠心。」
「就這樣?」他不滿意,非常不滿意,終於她承認是她的錯,但他一點也不快樂。
「是的,就這樣。」她強迫自己漠然,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為什麼前一天才說愛我,第二天就放棄我?為什麼給我一切,然後什麼都不留?」他不懂,她的溫柔和殘忍為何如此並存?為何都能在他心中掀起狂風暴雨?這不公平,他像個小丑被擺佈,卻還思念那雙操控的小手,與其說是恨她,更不如說是恨自己!
他的逼問讓她找不到借口,只能說:「求你別問了!有沒有答案又如何?都是我的錯,你要我怎麼做?」
「你說得對,有沒有答案都一樣,我只是想問,我無法停止。」他的問題太可悲,也許是一種不甘心,讓他找出她當面質問,但是得到了道歉又如何?十年已經過去,他仍走不出那段回憶。
沉默,她只能沉默,怕一開口流露真情,但他還不放過她,繼續傾訴:「後來我常去你家找你,也去你學校問你同學,但是沒有人願意告訴我,你到底在哪裡。我不斷求情,我嘗試各種方法,就像個瘋子……」
他說不下去了,那段日子他有如行屍走肉,雙親和弟弟妹妹都擔心極了,最後從爺爺那兒知道了內情,原來他們家最灑脫的小霸王,竟被情傷打擊得不成人樣。
「抱歉。」她不知道有這些事,家人從未告訴她。光是想像他慌忙尋找,卻處處碰壁的情況,就讓她心痛到快裂開,二十歲的他原本是那樣驕傲,她卻讓他無法驕傲下去。
「怎麼找都找不到你,後來我生了場大病,差點留級,花了一年時間才恢復正常。」爺爺的陪伴和開導,是他走出風暴最大的助力,兩人都有被拋棄的經驗,由前輩帶領後輩,傳承失戀的解脫之道。
「抱歉。」她欠他太多,還不起也還不了。
「我恨你當初不告而別,我真的好恨你。我告訴自己,再見到你的時候,我應該要趾高氣昂,讓你後悔當初離開了我。」這些年來他在事業上全力以赴,隱隱帶著一種恨意和期待,就是要讓她知道,他是多麼好的一個男人,她完全有眼無珠,是她的錯!
「抱歉。」她還能說什麼?還能做什麼?
望著那張讓他歡喜也讓他憂的容顏,他脫口而出:「除了道歉,你可以補償我,例如做我的地下情人。」
「什麼?!」她沒聽錯吧?
「我不想結婚也不想跟誰正式交往,但我需要一個女人,而且我希望那就是你。」事隔十年再次見到她,他仍然心神迷亂,他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他碰過更美更艷的女人,卻沒有人如此吸引他。
「抱歉,我做不到。」她狠狠傷了他的心,若有什麼是她能補償的,她願意,但絕對不是這種方式。
「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跟我上床幾次會怎樣?」他冷笑中帶有嘲諷,彷彿要藉此隱瞞什麼,難不成要他說還愛她?讓她再踐踏一次真心?
「你變了,以前你不會這麼說話的。」她明白這是他報復的方式,刻意把兩人關係說得不堪,可是拜託別這樣,他們擁有過的是那麼美好而單純。
他聳個肩,一臉無所謂。「十年了,誰不會變?你不也變了?」
「我知道,但是……請別讓我們的回憶變醜陋。」那是她生命中最寶貴的一段,不管分手後多少風雨挫折,只要一想到曾與他相愛的過程,人生就值得感激了。
「那對你重要嗎?」他說話無法不帶刺,就像一個復仇者,他自己流血了,也必須讓對方難受。
她無法回答,肯定或否定都為難。「我想……我該回家了。」
「好,我送你。」他只是口頭上欺負她,其實他也做不到,兩人之間不可能只有性關係,她始終是他的女神,要就是身心都要。然而他無法再追求她,再把脆弱的心獻上,再得到一次背叛,他將會跌至谷底,永無翻身之日。
「真的很抱歉,希望你……希望你沒有我,會過得更好。」她低下頭,再次道歉。
看她愧疚的表情,雙肩在顫抖,他沒有絲毫愉快之情,他等了這麼久,到底要的是什麼?他已經迷惘。更可笑的是,他竟然還想握起她的手,給她溫暖和依靠,他簡直是不自量力,傻過了頭。
「走吧!」站起身,他走到櫃檯付了帳,以眼神制止她拿皮夾的動作,拜託就讓他驕傲下去,否則就要軟弱了啊。
兩人走出咖啡廳,走在紅磚道上,彷彿回到十年前,微風吹呀吹,心事飄呀飄,時光在其中流動,讓人分辨不出從前和現在。
他停下腳步,指著行道樹,試探性的說:「你看,樹縫中有很多星星。」
她深吸一口氣,眼睛被陽光閃耀得有點睜不開,為何他還要記得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對他只是痛苦的回憶不是嗎?因此她強迫自己說:「這種天真的台詞不太適合你。」
「你說得對,我不會再那麼天真了,再見。」他聽懂了她的意思,他會成熟,他會世故,二十歲那年不能再來過。
「再見。」她直接走進巷子,頭也不回的,任由淚流滿面。
她不能再回頭,是她傷他傷得太重,他應該找個好女人去愛,若當初她能堅持下去,或許他不會這麼不快樂,但她做了個自私的決定,想顧全大局卻輸得好慘。
這次是真正告別了,他對她不會再有留戀,再見了我的十七歲,再見了我的初戀,再見了我的最愛……
第七章
無論一帆風順或諸事不順,生命的步伐仍會往前行,除非中途離場,路總是要走下去。
在姑姑上班的時候,吳思柔自己搭捷運前往醫院探望爺爺,她得把握時間,多陪爺爺說幾句話,或是看他沉睡都好。誰知哪天會生離死別?過去錯過的,但願如今能盡量彌補。
爺爺老掛念著她的婚事,她總四兩撥千斤的回答,如果爺爺真能好起來,她去找個演員來配合也無所謂。
此外,她也跟博物館的主管取得聯繫,告知她決定辭職,主管一再挽留,並建議留職停薪,但她心意堅決,再也沒有什麼能讓她離開故鄉了。舊金山帶給她十年閃耀的日子,已經足夠了,日後她或許會舊地重遊,就當去拜訪一個老朋友。
同時她也寄出多封履歷表,等待面試機會,她要在此落地生根,她哪兒都不去了。
這天上午,她看過爺爺之後,走出加護病房,搭電梯從七樓回到大廳,當電梯門一開,其他人走出,她是最後一個,低著頭胡思亂想的,沒注意眼前有誰。
當她發現有個人擋在面前,抬起頭才看到竟是蘇其偉,他雙手插在口袋中,挑起眉問:「這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