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可是你要派一個看護來接我,我需要人推輪椅。」
「沒問題,五分鐘之內到。」
晨希從花瓶裡抽出一朵百合花,輕拍肚子,說:「走吧,我們去看關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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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年十一月十三日。
「這兩個小子的名字給我取好不好?」關爸不像話,六十幾歲的老男人了,比小孩子更難哄。
晨希認識關爸,是因為她的主治醫師方叔,方叔在台灣的心臟科是很有名的醫師兼教授。
關爸也是方叔的病人,麻煩、不合作的病人。
護理人員常說,最怕他到醫院,他根本是為了凌虐醫護人員才出現的,但大家又不能不特別照顧他,因為他跟院長有「深厚關係」。
在失業率逐漸攀升的今天,誰敢得罪年年捐大把鈔票給醫院的善心人士。
晨希和方叔閒聊時,知道這麼一位特殊人物,反正長期住院很無聊,而且在方叔的警告下,工作不敢多接,漫漫長日,找點事情做也好。
關爸第一次住院的時候,她去見他。
人跟人之間的緣份很微妙,所有的護士、醫師都跟關爸不對盤,獨獨她,關爸還沒跟她正式聊上天,他就指定她當自己的看護。
她都是病人呢,怎麼當看護?晨希苦笑不已,只好同意,在「住院期間」每天都來探望他。
漸漸地,她瞭解他的背景,知道他的處境,便對他多了幾分同情。
然後,他第二次住院、第三次住院,每次住院都鬧著要見晨希,他們的交情也就一天天深厚了起來。
「等他們生出來,你自己問去。」她四兩撥千斤。
「誰不知道你要把他們的命名權留給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他不是不負責任,他是不知道寶寶的存在。」晨希對姜非凡有氣、有怨,但批評是她的權利,別人不可以擅越。
「隨你說,反正我就是認定他不負責任。」
「哼,主觀。」
「主觀的是你,如果你是我的女兒,我絕對找人把那小子修理得金息息。」
「那我更不能讓你知道他是誰。」
「厚,人家疼你,你還不知道。」
人家?那不是十八歲女孩才會用的句子?她無奈苦笑。「關爸,你為什麼還不出院?醫師說你可以出院了,這裡又不是五星級飯店。」
「我想等你生完孩子再一起出院。」
連出院也要相約,不必吧。「等我做什麼?你讓醫師、護士很為難。」
「我要把你接回去,一起照顧。」
「不行,我要回家。」
「這才不行,你知不知道女人坐月子很重要,如果沒做好,以後身體會很虛弱,尤其你還有心臟問題,更需要好好調養,沒得商量,你就是要跟我一起回去,至於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別管他。」
「關爸……」
她的話沒說完,病房的門突地被用力打開,一堵高大的人牆站在門口,眼裡冒出懾人火光。
姜非凡踩著大步伐走進來,臉色鐵青,眼光炯烈飽含怒恨。
他先輕手輕腳把一份剪報交給晨希,把她連同輪椅推到旁邊去,怕她被無辜波及。
他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輕聲對她說:「放心,我沒有生氣、我很想念你,婚禮的事我會從頭到尾解釋清楚,但是你勢必要挑出好說詞來解釋,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指指報紙再指指她的肚子,口氣很溫柔、態度很溫柔,整個人溫柔得很不對勁。
接著他轉身走到病床前,面對關競達,未開口,先轉頭囑咐晨希,「不管你聽到什麼,我都會解決得很好,你不必擔心,也不要緊張,記住哦,我沒有生氣,我真的沒有在生氣。」
他的溫柔讓她全身起雞皮疙瘩,不擔心才有鬼。
對,他在唬爛,他明明氣到快要爆炸,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沒生氣。他盯著床上的死老頭子,隱隱火光從他眼底燒竄上來。
怕他?不過是個小夥子,他走過的橋比他走的路多,他吃的鹽比他吃的米多,他如果被嚇到,關競達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你就是晨希那個不負責任的男朋友?我先說,她是我的乾女兒,肚子裡的是我的乾孫子,就算花三千萬打監護權官司,我都不會手軟。」
關競達覺得這小子很像自己年輕的時候,尤其是發火的樣子,更是十成十像個透。
說實話,才一瞥他就滿喜歡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很不明所以的喜歡,但喜歡歸喜歡,義氣最重要,晨希是他的乾女兒,她歸他罩。
他竟敢說他不負責任!全世界最沒有資格說這種話的人就是關競達。
「話說完了嗎?」他的口氣裡隱含威脅。
姜非凡握緊拳頭,很怕自己對棺材踏進一半的老頭子動粗。
沒錯,他是很想劈哩啪啦,抓東西胡亂摔一通,但在晨希面前,這種事做下得。他進門之前,剛剛跟晨希的主治醫師談過,知道她的情緒真的很需要開源節流。
該死的開源節流,讓他連發洩的基本權利都沒有。
生氣?當然,他快氣死了!
這輩子沒那麼光火過,就是當年年輕氣盛拿拳頭當溝通工具時,都沒有這次火冒三丈。
李國豪做事有效率,昨天才得知晨希的心臟有問題,今天就把她的病房號碼連同前天的水果報紙交到他手上。
李國豪謙虛說:「要不是這則新聞,我還要花點時間過濾幾間醫院,如果有機會,你應該感激這位歌壇新人。」
李國豪的話讓他不順到極點,感激?XX前十強汪賀書的秘密情人現身,伊人身懷六甲……
看到這種標題,他嫉妒得快要死掉,沒追上前賞汪賀書一頓好打就不錯了,還感激他。
忍、再忍、又忍,好、很好、非常好,他不生氣、絕對不生氣,眼前最重要的是把晨希帶回家。
事情已經夠麻煩,競還牽扯到關競達。
他本來打算放關競達一馬,想從此天涯海角各不相干,父子、血緣,屁字可解。反正當個又病又討人厭的獨居老人已經是對他的懲罰,他願意對他高抬貴手。
沒想到,他偏來招惹他的晨希。
挑撥離間不說,還想搶奪他兒子的命名權,他在病房外面聽得很想殺人,晨希坐月子關他屁事,晨希的心臟有他照顧,她男朋友需不需要被修理干他什麼事?他是哪根蔥、哪顆蒜,來亂什麼。
姜非凡又向前跨近一大步,冷眼望他。
這小子問他說完了沒?關競達抬頭挺胸,要給晨希靠,他可不能軟弱,雖然這個男人高大一點、威猛一點,但他好歹還是個「老前輩」。
「還沒有,你如果沒本事照顧她,就不應該和她發生關係,你不知道她根本不可以生孩子嗎?你知道上手術台,她有生命危險嗎?你什麼都不知道,只想要自己爽,害人精。」
「害人精?」姜非凡瞇眼,帶起一抹危險。
「對,你還不承認?如果我們家晨希發生什麼事,你賠得起嗎?」
「你想討論責任問題?」
「對,責任。」
「很好。姜綠娜,民國四十二年生,年輕的時候是一名酒女,很不幸她在二十七歲的時候瞎了眼睛,愛上一個有婦之夫,還懷了身孕,事後,那個有婦之夫不承認她、更不承認孩子,讓下人把她趕出關家大門,這件事……關董事長,您有印象嗎?」
姜非凡寒厲的語調嚇人,盯住關競達的眼光銳不可當,如果他手上有一把刀,關競達毫不懷疑,他會直接把刀子刺進他剛修復好的心臟。
關競達受到大驚嚇,他仔細看他一眼不夠,再仔細看十眼,是他,他是那個孩子,難怪他覺得他像年輕的自己,難怪他喜歡他,這個喜歡不是莫名其妙,是理所當然,他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嘛!
「你是綠娜……天,你是我的兒子,你是綠娜和我的兒子。」
他以為自己再也找不到他們,幾乎絕望了。
「閉嘴,當初你不是不承認我的存在,現在認兒子,會不會太慢?」他長大了,再不需要父親。
「我不知道你媽是怎麼跟你說的,但事實不是你說的那樣,告訴我,你母親在哪裡?我們找她來對質,我們一起來還原當年的真相。」
「不必,我母親死了,為了養活我、栽培我,死於過勞。」
「綠娜……難怪那麼多年,我始終找不到你們,聽我說,你母親來找我的時候,我根本不在國內,我不知道我的父母親、兄姊是怎麼對待她的,但我回國之後,就想盡辦法找她,卻怎麼也找不到……」
關競達著急,抓住姜非凡的手,拚命想解釋,但他半句都聽不進去。
晨希看著兩人,迅速將他們的對話組織起來。
這就是他從來不提家人的原因?因為他無父、無母、無親戚,他孤身闖蕩社會。
心微微發疼,為了非凡。
「非凡……」捨不得他的苦,她輕喚他,想把他抱在懷裡,好好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