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搓摩著她,好似要把暖意送進她全身上下,送進她心房裡。
而她,看著那溫暖的、好看的大手,喉間忽地湧上一股酸意,她哽咽著,放聲大哭。
她不停地哭著,每一聲,都是無窮悲哀,每一聲,都是無盡懊悔,每一聲都似在泣血。
溫行浪無助地望著她,只覺一顆心幾乎要被她扯碎。
自從她十一歲跟在他身邊開始,他不曾見過她如此哭泣。他曾以為她不懂得哭,現在才知她不是不懂,只是始終壓抑著。
她把所有的痛苦都埋葬,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底最深處,她不哭,是因為她不曉得如何將這些痛苦或委屈挖出來。
而今,她終於願意將一切陰暗與不堪,都攤在他面前了……
「邪王……就是那個少年,是他,殺了風雲莊所有的人……」她抽噎著,將多年來糾纏自己的夢魘對他傾訴。「雖然動手的人是他,可是我覺得兇手……其實是我。」
所以那時他問她是不是她下的手,她才會那麼茫然又迷惘吧?
溫行浪胸口擰著,完全能感受紅蓮心中極度的痛楚,他心疼地將她攬進自己懷裡,像哄著孩童似地拍撫著她。
她偎在他懷裡,心神卻仍困在過往的回憶裡。「其實我師父,就是他的親生娘。」
「什麼?」溫行浪一驚。「原來你師父是女的?」
「是。」她點頭,瞳眸無神,「而他的師父,據說就是我爹。」
他又是一震。
「聽說他們倆,原本是一對情人,可是後來反目成仇,各自嫁娶,又殺了彼此的妻與夫,劫走彼此的孩子。」
「也就是說,他們彼此把對方的孩子教養長大,又分別把你們訓練成殺手?」溫行浪約莫猜出端倪,臉色別白。
「不錯。」紅蓮證實他的猜測。「我本來一直不曉得這件事,直到有一天,他……邪王找上門來,跟我師父攤牌。他要我師父放我離開,我師父堅持不肯,還說這是一場比試,他們要比比看誰訓練出的兵器更厲害。」
「什麼?!」溫行浪低咆,勃然大怒。這世上怎能有這等沒良心的父母?
「他聽我師父那麼說,整個人發狂,後來……他就……」她驀地一頓,身子一陣顫慄。
他連忙更擁緊她。「是他殺了你師父嗎?」
她沉默半晌,才僵硬地點頭。
從小被教養成冷血殺手,又親手弒母,怪不得邪王會長成那麼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了。
溫行浪悄然歎息,垂下頭,注視懷裡面容雪白的女子,一腔柔情在胸口纏綿。「紅蓮,你受苦了。」
「若是當年我沒遇到你,或許現在也會變得跟他一樣吧。」她震顫地揪住他衣襟,仰望他的眼眸霧濛濛的,又是傷感,又是甜蜜。「我很高興能遇見你。」
「我也很高興。」他微笑,俯下頭,俊頰與她臉頰相貼。
「你知道嗎?」她幽幽傾吐。「那時候你跟我說,我以後再也不用殺人了,我……我真的好激動,我終於可以……活得像一個人。」
「傻瓜,你本來就是個人啊!」他輕歎,方唇愛憐地吻上她彎彎的眼睫。
她幸福地迎接他的吻。
兩人溫存片刻,她忽然歎息。
「我很幸運,可是他卻太不幸。」
溫行浪淡淡牽唇。「也不能說完全不幸。至少他還有聖女。」
紅蓮一怔。「什麼意思?」
「我不是跟你說過,這場婚禮是假的嗎?其實目的就是為了引出邪王。」
為了引出邪王?
她蹙眉。「我不懂。」
他微微一笑。「一開始我也不曉得,原來月姬早在兩個月前就被邪王擄走了,而且邪王還命人投帖給明月宮主,說月姬已經是他的人,只差一場公開儀式而已。」
「他的意思是,他要娶月姬?」紅蓮愕然。
「不錯。」溫行浪笑著點頭。「冷宮主收到這封信,氣得不得了,正好我來了,她便要我跟她學乾坤劍法,一起去天山救人。我跟她說,與其去天山碰壁,不如辦一場假婚禮,把邪王引過來。」他頓了頓。「我想他既然宣稱月姬是他的人,一定無法忍受我這個冒牌相公在江湖上招搖撞騙。」
「所以你們才策劃了這場婚禮?」
「嗯。」他低頭又親了親她的唇。「其實我本來就沒想娶月姬,我答應師父來求親只是緩兵之計,一方面是讓齊非能把你帶到安全之處藏好,另一方面,我打算親自跟冷宮主說明我的苦衷,順便看能不能撮合她跟師父和好如初。」
「原來你是這麼打算的。」她幽怨地瞥他一眼。「為什麼不早說?我還以為你真的要娶她呢!」
「因為我怕告訴你實話後,你就不肯乖乖跟齊非走了。」他捏捏她鼻子。「沒想到那傢伙還是把你帶來明月宮,也不怕你遭遇危險……哼,這筆帳我一定會跟他算清楚。」
「你別怪他,是我自己堅持來找你。」她急忙解釋。
「因為你捨不得我去娶別的女人,對嗎?」他嘻嘻笑,眼神燦亮,言語中頗為洋洋得意。
她芳心一跳,羞澀地垂眸,不敢看他。
「其實你很喜歡我,對吧?紅蓮。」他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不回答,顧左右而言它。「你還沒說完呢!你不是說這場婚禮是為了引出邪王嗎?那後來呢?發生什麼事了?」
當時在大廳上認出邪王就是她夢中少年後,她便因大受打擊而暈去,之後的發展她完全不知。
「後來發生什麼事我也不太清楚,那時我把天干劍交給及時趕到的師父,就急著找齊非為你診治療傷去了。」他一頓。「不過我聽說,邪王受到武林人士圍攻,最後是月姬替他擋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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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月姬情況如何?」
入夜後,紅蓮因疲倦而睡去,溫行浪守護著她,直到三更,才悄悄離開房間,找到好友齊非。
他眼皮浮腫,已經一日一夜未眠。
「情況很不妙,傷口穿透內臟,刀上又餵了劇毒,性命堪憂。」
「這麼嚴重?連你這個狂醫都束手無策?」
「我暫時用千年老參替她續住性命,不過那毒一日未解,她就一日離不開鬼門關,若是七日不得解,那就……」
齊非沒說下去,但溫行浪明白他的意思。
「看來情況很棘手。」
「棘手的還在後頭呢!」齊非大歎。「你知道那個邪王跟我說什麼嗎?若是我救不了月姬,他就要殺盡天下人陪葬。」
溫行浪一愣,片刻,嘴角嘲諷一牽。「怪不得你臉色會這麼難看了,你怕自己小命不保吧?」
齊非白他一眼。「我固然活不了,你也別想苟活——你沒聽他說是天下人嗎?連你那朵心愛的紅蓮也別想逃過!」
「放心吧!就算他武功絕頂蓋世,也無法真的殺盡天下人。」
「我可不敢如此樂觀。」齊非冷諷。
兩個男人一面談論,一面往庭院走去,月色暈沈,涼亭裡似有一道黑色人影晃動。
「好像是邪王。」齊非低語。
「是嗎?」溫行浪也識相地放低音量。
抓狂的野獸,誰都惹不起,他們最好還是遠離為妙。
兩人默契地互看一眼,正想悄悄閃人時,忽聽到一聲短促的抽氣。
只見涼亭裡那個男人,將拳頭咬在嘴裡,肩膀微微地上下搖晃。
兩人呆住。
「喂,那傢伙……該不會在哭吧?」齊非不敢相信地問。
「嗯,好像是。」
兩人又互瞧一眼,然後同時轉身,宛若看見什麼不該看的秘密,急急抽腿,落荒而逃。
「非少,看來你非治好月姬不可,否則我們誰也別想活命。」溫行浪提醒好友。
「這還用你說嗎?唉,我歹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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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擔心月姬性命不保,邪王會當場掀起腥風血雨,另一方面卻又擔心月姬保住性命,師父再次異想天開逼迫自己娶她,溫行浪左右思量,決定還是趁早護著紅蓮安全離開為妙。
確定她傷勢無礙後,他雇了一輛車,兩人於清晨悄悄離開明月宮。
出了山谷,眼前豁然開朗,原野如茵,景色宜人。
溫行浪掀開車簾,讓紅蓮深深呼吸新鮮空氣。
「傷口還痛嗎?」他微笑看她神清氣爽的表情,柔聲問道。
她搖頭。「好多了。」頓了頓,遲疑地望向他。「對了,我們這樣不告而別,好嗎?」
「當然好啦!」他不以為意地笑道。「總比被無端端牽扯進風暴裡好。你也知道,邪王撂下狠話了,若是非少治不好月姬,就要殺盡天下人為她陪葬——我可不想白白死在他手下。」
「就算那樣,我們也不該離開啊!」她仍是不安。「你的好友跟師父都還留在明月宮呢!」
「放心吧,師父跟冷宮主乾坤雙劍合璧,邪王奈何不了他們的。」
「那齊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