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在不曾事先徵求她同意的情況下,將她托付給另一個男人,他相信她仍是不會恨他。
她或許會有些惱、有些怨、有一點點受傷,但她不會恨他,不會讓一時的情緒主宰自己。
她就是那樣一個姑娘,無情無緒,波瀾不興。
有時候,他真不曉得該欣慰或是感傷……
溫行浪苦笑,在日落時分,來到朝陽山莊門前,目送紅蓮與齊非策馬離去。她騎在一匹白馬上,除了火焰劍和身上那襲紅衫,什麼也不帶。
因為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給她的,所以她全都不要了。
他約莫能懂得她的想法,因為懂得,於是更心痛。
她是真的決意斬斷一切與他的聯繫了啊……
馬蹄踢踏,捲起漫天煙塵,溫行浪不捨那英姿煥發的紅影太快離開自己的視線,竟悄悄跟在後頭,送進森林又送過溪流。
「你到底打算送到哪兒去?」
直到一道低沉的聲嗓在他身後不悅地響起,他才恍然回神。
「你對那位姑娘,真有這麼捨不得嗎?」那聲音又嚴厲地問。
他一凜,回過頭,神情一派雲淡風輕。
「師父。」他低聲喚,若無其事地迎視兩道銳利的眼神。
曹開朗微微擰眉。「你不要忘了,你已經答應我迎娶月姬,她才是你該當照顧一輩子的人。」
「……」
「怎麼不說話?該不會是後悔了吧?」這話質問意味濃厚。
溫行浪無奈地扯唇。「徒兒已經聽從師父之命,奪得天干劍,也將紅蓮送離我身邊,難道您還不信我?」
曹開朗一窒,神情略窘。「為師不是不信你,只是……」他歎息一聲。「你對那個小姑娘心意如何,我很清楚,我……唉,我也不是故意要拆散你們,只是……」
「我明白的,師父,您別說了。」溫行浪體貼地接口,微微一笑。「咱們回去吧!」
「嗯。」曹開朗點頭,眼底不免有些對這位關門弟子的歉意。
一老一少,並肩在夕陽下徐行,人影逐漸淡去。
直到完全不見後,一株粗大的樹幹後,才轉出一個蒙面黑衣人。他瞪著兩人消失處,目光閃爍,嘴角緩緩挑起算計的弧度。
☆☆☆☆☆☆☆☆☆☆ ☆☆☆☆☆☆☆☆☆☆
她卸下了紅衫。
紅色的衣裳,輕盈的袖管,飄飄欲飛的裙袂,當她看著自己鏡中的形影,總覺得根本不似個劍客。
穿紅衫,是為了他,因為他愛看她穿。
但如今,又穿給誰看呢?
既然他不要她,不想留她,她也不必再為了他刻意裝扮成那種嬌嬌女紅妝。
反正,她本來就不是……
「紅蓮!」
有人在喚她。
她茫然回眸,失神的眼瞳無法凝定在喚她的男人身上。「有事嗎?」連問話也漫不經心。
「沒事就不能跟你說話嗎?」齊非打量她,從她一身素黑的黯淡打扮,看到蒼白無色的雪顏,他暗暗歎息。「我讓小二把晚膳送上來了,過來一起用吧。」
「嗯。」紅蓮點頭,離開窗前,盈盈走向圓桌,坐下。
桌上的菜色有葷有素,她瞪著一盤油膩的肥鵝發呆,若是溫行浪邀她共餐,絕不會在餐桌上擺任何葷食,他知道她不喜歡。
「抱歉,我知道你吃素,不過本人非葷腥不行。」齊非淡淡一笑,彷彿察覺到她異樣的眼神。「所以你就將就一下吧。」
「無所謂的。」她輕聲道,拾起筷子,在飯碗裡來回撥弄,卻幾乎沒撈進嘴裡幾口,顯然沒什麼胃口。
齊非卻是餓昏了,連續幾日馬不停蹄地趕路,他快累垮了,胃口奇佳,風捲殘雲地收拾一桌菜色。
到後來,紅蓮索性不吃了,怔怔地捧起茶懷。
吃飽喝足,齊非滿意地擦拭嘴角,見紅蓮仍處在恍惚狀態,眼神一閃。
「對了,不曉得浪少前去明月宮求親,一路可平安?」他狀似不經意提起。
紅蓮聞言卻是一震,手上茶杯一晃,濺出幾滴茶水。
「聽說要娶到聖女月姬,不但要先得到天干劍,還得過那明月宮主三關考驗,也不知浪少是否應付得來。」
「他當然……應付得來。」紅蓮咬唇,纖指緊緊扣住茶杯。「他武功高強,人又聰明機靈,一定沒問題。」
「你對他倒挺有信心的嘛。」齊非似嘲非嘲。
紅蓮心一緊,不說話。
不知怎地,她竟暗暗盼望溫行浪過不了關,娶不到那個才色兼具的月姬姑娘。
「話說回來,我挺好奇的。」齊非閒閒提壺斟酒。「你跟在浪少身邊那麼多年,到底覺得他是怎樣一個人?」
她又是一震,擱下茶杯,別過頭。
「我不知道。」她澀澀低語。「我本來以為我知道的,原來一點也不。」
齊非端起酒杯,注視她木然無表情的容顏。「你會為他死嗎?」
「我會。」她毫不猶豫。
他不覺有些震撼,半晌,才啞聲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是他的護衛,自然要不惜一切保護他。」她理所當然地說道。
「是那樣嗎?」齊非深思地望她。「那我呢?你現在也算是我的貼身護衛了,你也能為了保護我而死嗎?」
「我——」她一愣。
「你不會吧?」他搖搖頭,刻意大聲感歎:「唉,不公平啊!明明我是你的新主子,你卻不把我當一回事。」
「我沒有不把你當回事。」她反駁。 「我……既然我答應了他會保護你,就一定不會讓你死。」
「因為是他的托付,所以你才願意保護我吧?」
「是又怎樣?」她直視他。
「還不懂嗎?」他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啜一口酒,忽地又問:「紅蓮,你恨他嗎?」
「為何要恨?」她輕哼。
「因為他把你送給我了啊!」
紅蓮一顫,咬唇不語,片刻,她漠然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天邊一彎新月。
月姬。
她默念這個名字,心狠狠抽痛。
他就要去娶那位姑娘了,她恨有何用?怨又如何?還不如離他遠一些,眼不見為淨,這樣也好。
一念及此,紅蓮倏地咬牙,玉手緊緊地、緊緊地抓住窗框……
好孤寂的身影。
齊非默然凝望站在窗前的纖細身形,眼底浮現一抹同情。
他那個好友心也夠狠的,竟然捨得拋下這麼一個忠心耿耿,如影隨形地跟了他許多年的女人。
齊非歎息,搖首,伸手入懷,掏出一包藥粉,不著痕跡地灑進茶壺裡,然後重新斟滿紅蓮的茶杯。
他起身,將茶杯遞給她。
「喝了這杯茶,就去睡吧!我瞧你今晚也累了。」
「嗯。」紅蓮接過茶杯,慢慢啜飲,不過片刻,便感到頭有些暈沈,她不覺蹙眉。
齊非微微一笑,滿意地注視她變得矇矓的眼眸。「去睡吧。」
紅蓮頷首,逕自走到外間榻上,坐下。
沒料到齊非也跟過來,摸摸床墊又檢查被褥,然後手搓揉下頷,似是陷入深思。
「你做什麼?」她沈聲問,眼底閃過一絲警戒。
「我看你還是睡裡間榻上吧。」他忽道。
「為什麼?」
「這床榻很硬,睡起來不舒服,裡間那張床好睡多了。」
「不用了。」她拒絕他的好意。「床榻是硬是軟都無所謂,能睡就好了。」
「那可不成,你非睡裡間那張床不可。」他堅持。
「我不明白……」
「總之你去睡就是了。」他不解釋。
紅蓮也不再追問,凝睇他片刻,垂下眸,唇角若有似無一抿——
「好吧,我進去睡。」
☆☆☆☆☆☆☆☆☆☆ ☆☆☆☆☆☆☆☆☆☆
深夜,一道灰色人影悄悄潛進位於荒山野嶺的客棧。
他來到位於二樓的上等廂房,食指在窗紙上戳破一個口,竹管插入,吹出一縷迷魂輕煙。
等了半刻鐘,確定房內無聲無息,灰衣人才推開房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外間榻上,齊非正甜甜地睡著,被子遭他不安分地踢開,委屈地懸掛在床角。
灰衣人嘲諷地勾唇,不理會他,潛進裡間,掀開簾帳,靜靜凝視緊閉著眼的紅蓮。
「睡得很熱嘛。」灰衣人冷冷一笑,彎下腰,正想攔腰抱起她,身後驀地傳來一陣破空聲響。
他神智一凜,急忙往一旁躲開,暗器釘在牆上,而他旋過身來,正對笑容滿面的齊非。
他震驚莫名。「你、你怎麼還醒著?!」
「因為被你吵醒了啊!」齊非搔搔頭、打呵欠,一副很不甘遭人打擾清夢的模樣。
灰衣人依然不敢相信。「可我明明——」
「下了迷魂香,是吧?」齊非接口,嗤聲一笑。「我說溫家二少爺,你也不想想我是何等人物,區區迷魂香,奈何得了我狂醫嗎?」
「你!」事跡敗露,溫行雲忿惱地咬牙,下頷肌肉抽搐。
「不過我倒很意外,來的人怎麼會是你呢?」齊非興味地沉吟。
本來他以為,若是溫行浪能成功絆住自己的師父,唯一會對紅蓮不利的,大概只有老謀深算的溫行風了,沒想到卻是這位行事急躁的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