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了、算了,你不幫就算了!」他心情大壞,「我會搭明天下午的班機去法國,有事再聯絡!」
「是,再見。」結束與父親不愉快的通話,羅德抬手抹去臉上悒色。
轉身,他看見還站在原地的白素妍。
走到沙發前,他傾身拾過她的兔毛拖鞋,來到她身旁。
「來,把拖鞋穿上。」單膝著地,他抬起她纖細腳踝,為她套上。
他不希望她白玉似的小腳,因此受寒、受凍。
「這陣子天冷,不要再忘記穿拖鞋保暖了……」起身,他勾拾起她精巧下頷,意外對上她泛染淚光的瞳。
「你……」他知道一切全因方纔的爭執,望著她,羅德倍感無力。
他不喜歡她的淚水,但,她的無聲哭泣,教他無法再口出惡言。
「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摟過她因為強忍哭泣,而不斷顫動的肩膀,他歎出一聲長息。
羅德·奧古曼知道要他一再地在柏林跟法蘭克福兩地間奔波,並不是個辦法,但要他就此丟下她不管,他不忍,也不捨。
因此,他決定帶她回柏林。
只是,他也知道素妍不可能會答應離開法蘭克福,為此,羅德·奧古曼在第五天的晚上,以外出用餐為由,將她一路帶回柏林。
房車在奧古曼大宅前煞住,羅德跨下房車,傾身看進還坐在後座的她。
「可以下車了。」
一再被他要求進出電梯、上下車,還上下機的白素妍,心裡有著疑問。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用個晚餐,也要跑這麼遠?」
「一個環境很不錯的地方。」
「環境很不錯的地方?」她愣住,「可是,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你不是要帶我去用餐嗎?」
「下車吧。」略過她的問題,羅德將她帶下車。
才下車,沁心冷的寒風,已朝她迎面撲來。
「這兒風大。」羅德抬手收攏她大衣領口,隔去寒風對她的侵襲。
感受到他似有意、若無意的貼心溫柔,白素妍粉頰微紅,揚手撩過迎風亂揚的發。
「走吧!」
看不見眼前景物,不知道身處何地,素妍跟他往前走了幾步。
突然,她停下步子,揚起茫然的瞳,仰顏,望向身邊的他。
「這裡不是餐廳,對不對?」在這裡,她感受不到一般餐廳應該有的熱絡氣氛,也聞不到一絲食物的香氣,只聽見微風拂過樹梢,呼旋於空的聲音。
白素妍相當確定,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個相當空曠的庭園裡,而且,不遠處還站著一群刻意壓低聲音說話的人。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我不能再留在法蘭克福。」他轉身招來管家,「瑪塔,過來。」
聽到主子的叫喚,一顆圓球滾出來……呃,一顆圓球跑出來……嗯,是一個身形圓潤的女人很快的跑出來。
「少爺,瑪塔在!」衝到羅德面前,她立正站好。剛繼承父親在奧古曼大宅管家工作的瑪塔,模樣相當福態可愛。
「找人把她的行李,送到房間去。」
「少爺,這種事我來就可以了!」笑瞇圓瞳,她一手拎起地上行李,就往大宅台階衝上去。
「我的行李?」素妍驚訝,她想阻止,但羅德已出聲截斷她的話。
「外面風大,有話等一下再說,先進去,小心有台階……門檻……」放慢步伐,羅德牽著她一塊踏上花崗岩階級,跨進門檻。
通過玄關,轉進大廳,他帶她上二樓,走入前些天吩咐瑪塔請人重新裝潢過的客房。
「少爺,怎麼樣?這房間你還滿意嗎?」早將行李箱放進更衣室,在一旁等候的瑪塔,一見兩人走進房門,就立刻諂媚上前。
環視房內一圈,羅德滿意點頭。
「可以,沒事了,你去忙吧。」
「是。」臨離開前,瑪塔忍不住多看白素妍幾眼。
「看什麼?」羅德表情不悅。
「當然是看小姐漂亮呀。」她笑咪咪,不忘逢迎巴結一番,「少爺,小姐真的好美,你的眼光真好!」
「嗯。」緩下臉色,他交代:「不過;她的眼睛看不見,以後,你們要多顧著她一點。」
瑪塔一聽,傻住,呆看素妍無焦距的瞳。那麼漂亮的眼珠子,竟然看不見?唉,真是可惜。
「瑪塔?」
「啊,是!」回神,瑪塔拍胸脯保證,「我們一定會替你照顧她的!」
待瑪塔離開帶上門,羅德領著素妍走向沙發,要她坐下。
「這房間的傢俱擺設,都依照撒皇飯店的裝潢,重新更改移動過,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適應。」
「適應?」他的話、他的口氣,還有剛剛對瑪塔的交代,都教素妍的心惴惴不安。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裡?又為什麼要她適應這裡?
「這裡環境清幽、空曠,很適合你住,而且有很多人可以照顧你。」他在她身邊坐下。
「環境清幽?適合我住?還有人……照顧我?」素妍臉色瞬間蒼白。
盲人院?這裡是盲人院?他嫌她是麻煩,所以把她送來盲人院了?
「對,你可以在這裡安心住下。」
「這裡又不是我的家,我為什麼要住下?我不要!」驚怕的心,r數她憤身站起,尾音高揚,尖聲抗議。
她以為他不會嫌棄她的,可是到了最後,他還是認為她是個麻煩,也想丟下她了!緊咬著唇,素妍睜大水瞳,憤眼瞪著。
「這裡可以是你的家。」擰眉,他放緩口氣,想安撫她的情緒。
「我不要,這不是我自己的家!」他說得好像她沒家可回一樣,可是,她有家啊!伯父的家,就是她的家,她的家在台北,不在這裡!
「你怎麼可以沒經過我的同意,就帶我來這裡?你憑什麼?」
努力忽略她的挑釁口氣,羅德捺住性子,繼續說著對她的未來安排。
「你放心,住在這裡,你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顧,而且不會有人……」
「得、得到很好的照顧?」白素妍清眸一睜,淚光湧現。
在他的眼中,她真是個廢人?是個殘障?否則……
「我為什麼要得到很好的照顧?又為什麼要接受你這樣的安排?」緊咬著唇,她淚眼婆娑。
「我可以自己走、自己跑,還可以打理自己的生活起居,我只是……只是看不見而已……」
「我知道,但是你先冷靜聽我說。」不想傷她的心,羅德以從未有過的耐心,溫柔說道,「我瞭解你的不幸,但是……」
眼一眨,她淚水落。他不想傷她的心,可,卻踩中她最痛的傷口。
「不、不幸?我哪有什麼不幸?」無法忍住不斷順頰滑落的淚水,她嘴角顫抖,凝淚望著眼前看不見的他。
「我很好啊,我說過了,我只是……只是看不見而已,你不也說過只是看不見,又不是世界末日……那為什麼你要把我……」
「你?」看著她不停滾落的淚珠,他胸口鬱悶,心情惡劣,「又沒什麼事,你哭什麼?你應該知道我會這麼做,全都是為了你好啊!」
「可是,我不需要你為我好啊!你也不可以強迫我住這裡,我要回撒皇飯店,我要回家,我……」
「夠了你!」耐心盡失,他怒聲斥喝。
「你?」被嚇到,她雙肩一顫,驀睜驚瞳。
「你又想亂了,是不是?又想跟我吵架了,是不是?」止不住她的哭泣,他躁鬱、氣憤,尾音就此往上飄揚。
「我沒有亂,我只是想回撒皇飯店,等我伯母跟堂姐她們而已!」
「等她們?到現在你還以為他們一家人都很關心你?」他哼聲恥笑。
「他們本來就很關心我!」含著淚,她大聲叫。
「他們如果真的關心你,早在幾個月前,飯店通知他們的時候,就已經趕來接你回去,不會等到幾個月後的現在,還見不到他們一個鬼影子!」
「你?」渴望回家的願望,一再被他無情摧毀,冀求親人的關心,也一再被他無情譏笑,白素妍睜大盈淚的瞳,抿咬著唇,告訴自己不能哭。
因為,她一直都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對,是事實,他說的一點也沒誇大,她一直都知道。
都一起生活十多年了,她哪裡會不知道伯父一家人的虛偽?哪裡會不知道他們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又哪裡會不知道他們一家人,執意送她出國旅遊,只是為了增加她心理壓力?
他們把她一人丟到這陌生國度,就是想讓沒人照顧的她,因為人生地不熟而緊張害怕,他們希望過大的壓力,可以把她逼瘋,讓她失去行為能力。
這樣一來,他們一家人就可以順理成章接收她名下所有財產,而後,再把她送進瘋人院或盲人院……
小時候,是扮鬼嚇她,長大後,是把她丟到這個陌生的國度……這一切的一切,她早都知道了,可是,她能說什麼呢?
至少在外人眼中,他們是善待她的親人,至少在她的面前,他們也還是會對她噓寒問暖。
再說,即使是虛偽的關心,對她來說,也還是一種關心,縱使在那個家裡,她得不到真心的關愛,縱使那個家裡的人,要的只是她名下的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