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他付出了那麼多,他為那個情同手足的人付出了那麼多,那個人最後卻還是死了。
她想告訴他,湯姆的死和他無關,但那並不是無關的,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減輕他的傷痛,所以她只能用她唯一知道的方式安慰他,她伸出雙手將他緊擁在懷中。
天啊,她的懷抱如此溫暖,她的氣息那麼教人想念。
他氣一窒,渾身一僵,幾乎想伸手回抱她,想將臉埋入她肩頭,但是——
她感覺到熱淚穿透了她的毛衣,浸濕了她的肩頭,但他雖然抬起了沒有被銬住的右手,卻沒有環抱住她,更沒收緊長臂,他只將拳頭緊握在半空。
「你要知道,偷那些東西,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他冷聲說。
男人僵硬的身體,冷酷的話語,和不敢有所回應的行為,都讓她心更痛。
「你也要知道,我不是湯姆。」她退了開來,撫著他淚濕的臉,看著眼前這頑固的男人,心疼又生氣的道:「我不是孩子,而且一點也不虛弱,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他瞪著她,用那渴望又痛苦的眼神瞪著她。
「你有可能死在那裡。」
如果那真的發生,他不認為他有辦法接受那樣的結果。
屠歡深吸口氣,含淚看著他說:「你要我相信你,我說我不能,因為沒有證據。」
這句話,讓他瞳眸收縮,下顎再度緊繃。
她凝望著他,顫聲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可以呢?假如我說,我願意無條件相信你,只要你願意用同樣的方式相信我呢?若是我說我需要你……」
再一次的,他無法呼吸,恐懼和奢望滿佈他英俊的臉龐。
「如果我告訴你……」她撫著他彷彿在瞬間靜止凍結的臉龐,看著他幽黑深邃的眼,悄聲道:「我愛你……」
那句話淡淡的響起,在空氣中逸去,卻不斷迴盪在耳邊,在他無法運轉的腦海裡。
他沒有辦法動,無法思考,只能看著她濕潤的瞳眸,看著她紅溜的唇輕啟:「那麼……你願意愛我嗎?」
她輕柔的語音微微顫抖著,然後他才知道,一開始她表現出來的憤怒和責備,只是一場戲,只是她強硬戴上的面具。
她一直看起來很鎮定,氣憤但保持著冷靜,可那一切都是她佯裝出來的。
此刻眼前缺乏自信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不安與忐忑,他記得他狠下心離開她的那一天,她的傷心與痛苦。他記得她穿著白袍、赤裸著雙足,在醫院追著他,不顧背上的傷,不顧旁人的視線,不顧兄長的攔阻——
他能聽到她慌張的呼喚,他能看見她在看到他留下的手機時,臉上的表情。
他清楚記得淚水滑下她沒有血色的雙頰,他也清楚記得她轉身望著她父親時,她背上白袍染上的血跡,他更清楚記得在那朗朗晴天下,她痛哭的聲音。
他背靠在樹上,聽著她的悲泣,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沒讓自己朝她走去。
他從來沒想過,她會有可能愛他,他從來沒敢真的奢求這樣的奇跡會發生。
但那一切,歷歷在目;而她的話,猶在耳邊。
熱氣上湧,氤氳了黑眸。
他不懂,在瞭解一切之後,在她清楚他遭遇過什麼樣的事情之後,她怎能還有辦法接受他。
他是如此骯髒、污穢,不值一顧。
沒人能接受他們這樣的人,湯姆的家人不能,大衛的親人也不能,沒有人能。
曾經他們都是潔白無瑕、天真可愛、俊美漂亮的男孩,但他們被人帶走,被人凌辱玩弄,他們髒了、黑了、殘了——
他們別無選擇,只能繼續沉淪,繼續待在黑暗的世界中。
他以為她知道真相後,會覺得很噁心,也許會同情,或許會可憐他,可她絕不會,不會再願意碰他。
但是她……這個女人……
他吸著氣,喉緊心縮的看著眼前這個教人心顫的女人。
「你應該……要恨我……」
屠歡歪頭看著他,揚起嘴角,笑了。
「我做不到。」晶瑩的淚水滑落她彎彎的眼,她沙啞的說:「從來沒有人拋棄我,沒有人有膽拋棄我,你要是真想讓我忘記,就該等我玩膩,等我厭倦你。」
那玩笑般的話,只教他心更痛。
他無法開口,不知道要說什麼,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再次將她推出懷中。
她溫柔的撫著他的臉龐,哄問著:「告訴我,你為什麼把那些珠寶名畫還回去?」
他說不出口,那是他的奢求,他難以啟齒的盼望與渴求,只是他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
「你不需要這麼做,但你還是這麼做了,武哥說他不懂你為何退出江湖這麼多年後又重新開始行竊,你不缺錢,你已經不缺了,我知道,你有工作,正當的保險調查員工作,那麼你為什麼要再次開始?剛開始我也不懂,直到你說你是想把東西還回去。」
他不該那麼說,他不該告訴她。
他眼角抽搐著,啞聲說:「我在說謊。」
「是啊,你說謊。」她苦笑承認:「我不是沒這麼想過,但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說謊?你說你是冤枉的,我們的人證明你是冤枉的,那麼在這件事情上,你為什麼要說謊?」
曾經,她擁有過這個男人,他曾走入她懷裡,告訴她真相,求取她的信任,但她聽不進去,然後大衛綁架了她,提醒了他,過去的罪愆和苦痛。
她不怪他遠離她,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有原因,有因為所以,他寧願承擔那些誤會,寧願讓她傷心,都只為了一件事。
過去那八個月,他不曾靠近她,卻一直持續同樣的事情,而那件事,揭露了部分的真相,給了她希望。
「我認為你沒有,你沒說謊。」屠歡撫著他的唇,看著他的眼,悄聲道:「你是偷了東西沒錯,但這一次,你只是把東西物歸原主,你闖進博物館、潛入豪宅,不是為了偷東西,是為了把它們還回去。」
他閉上眼,無法忍受看著她眼裡的脆弱。
眼前的男人,像是太想吃糖卻不能吃的孩子,努力的忍耐著,所以寧願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
心疼難捨的,她將小手擱到他跳得飛快的心口,再問:「有很多東西,人們甚至不知道它們失竊了,就像希望之星,你大可以把它留著,據為己有,沒有人會曉得、會察覺,那麼,你為什麼要把它還回去?把它們都還回去?」
「因為……我不缺錢……」他渾身緊繃,粗聲說:「就像你說的,我不缺錢。」
「你是不缺,但那不足以讓你大費周章、千里迢迢的,花了兩三年的時間,一個個把那些你偷竊過的失物找回來,再還回去,不是嗎?」
這女人太聰明、太執著,讓他再次無言。
「傑克,拜託你,告訴我……」
她懇求著,那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甚至哽咽,讓他心疼,且抖。
「我不能……」他喘了一口氣,痛苦的試圖掙扎:「我沒辦法……」
「你可以的。」她淚眼朦朧的看著他,說:「你沒有放棄,我知道,你一直想著同樣的事情,才會把東西還回去,才會試圖修正曾經犯下的錯。」
他閉著嘴、合著眼,可她的幽香就在鼻端,滲心入肺,她肌膚的溫暖輻射而來,包圍著他,而她輕柔的言語,悄悄、悄悄的鑽入耳裡。
第12章(4)
然後她再次開了口,撫著他粗糙的臉龐,開了口。
「我愛你。」
這一回,她的話不再是假設性的話語,沒有如果,沒有假如,沒有若是,再也沒有那些掩飾的話語,有的只是再堅定不過的肯定句。
他渾身又一震,停止了呼吸,抬起濕潤的瞳眸,震懾的看著她。
「我愛你。」雙手捧著他的臉,她又說了一次,水漾的黑眸,深情款款的凝望著他,柔聲要求:「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你要把東西還回去?你心裡真正想的是什麼?真正要的……是什麼?」
他想她知道,這個女人知道,知道他的渴望,他的奢求。
所以她才出現在這裡,質問、逼迫。
他閉上眼,眉頭微擰,青筋凸出,半晌,終於抬起自由的手,覆住她在他臉上的手,鬆了口。
「我想……我想要把錯誤修正過來,所以才把東西還回去……我知道那不能改變什麼……它不能彌補我曾經犯下的過錯……但你是那麼……那麼美好……你讓我自慚形穢……你讓我想要變得更好……想成為更好的人……讓我想要……能夠配得上你……」
屠歡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眼前男人沙啞的聲音極小,但她沒有錯過,她看見他張開了嘴,聽見他終於承認。
「我不該,但我想要……我想要你……我要你……」
她鬆了口氣,哭著笑了出來,忍不住傾身親吻他乾澀的唇。
天啊,她是如此溫暖,那麼美好,這般不可思議。
喉頭一哽,情不自禁的,他伸手擁抱她,雖然那副手銬限制了他的行動,他仍盡力用單手,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深深的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