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故意要激怒李洛斐,他掐住釋心澄的下巴,一張醜臉湊近她,瞧個仔細。
「別碰我!你這個噁心的王八烏龜!」釋心澄驚惶大喊,使勁扭動頸子,想甩開魏審謀肥厚的手掌。
「魏審謀!」
「怎麼?不過是碰她一下,你就醋勁大發了?」魏審謀露出猥瑣的笑容。
李洛斐暴怒,不顧體力已經到了極限,握緊雙拳,就要飛奔上前。
「洛斐,住手!」天外忽然傳來阻止的聲音。
頓時,眾人怔愣住,然後有志一同的抬起頭。
茂密的高聳樹林間,有一道綠光灑落下來,定睛一看,一抹握著碧綠長劍的紅色身影踏風而來。
「翡翠神劍?」魏審謀一愣。「紅衣?難道是……」
「蘭皋,別傷著她!」一看清楚來者的面貌,李洛斐即刻出聲提醒。
「洛斐,難道連你也著了這個丫頭的道?」李蘭皋口如含朱丹,指若削蔥根,吐氣如蘭,笑容絕美,卻是無比森冷。
「總之,別傷她。」李洛斐重複一遍。
忽然,圍繞成圈的士兵們起了一陣騷動。
「魏將軍……將軍他死了!」有人尖聲叫道。
霎時,刀劍落了一地。
樹倒猢猻散。
釋心澄駭然瞪大雙眼,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一具男屍,還來不及反應,魏審謀的屍身立刻被人一腳踹開。
再回過神來,她已經被李洛斐緊緊的擁入懷裡。
怔忡片刻,她伸出雙手回擁他,小臉埋進他的頸窩,放聲痛哭。
「洛斐……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她抱得很緊,鼻息間都是他身上的血味,一雙小手不住顫抖,深怕這次的擁抱即是永世訣別。
「你這個傻姑娘,你要是死了,誰來陪著我?你真傻。」
「我不怕死,我要保護你……」
「心澄。」
突然,一道熟悉的嗓音伴隨著幽幽歎息,順著風聲飄進耳裡,釋心澄當下傻愣住。
她的視線越過李洛斐的肩頭,看見一抹瘦長的白色身影,寡情淡欲的模樣,宛若神人降世。
「師……師父……」在這種時刻見到師父,她已經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難過。
「別動,讓我這樣抱著你一會兒。」李洛斐收緊雙臂,不讓釋心澄離開,美目仍在溢血。
「可是我……」
「心澄,男女授受不親。」釋斷塵緩緩的走向他們,將釋心澄拉到自己身邊。
「釋斷塵,我要她留下。」李洛斐冷傲的說。
「洛斐,她跟你終究是不同路的人。」釋斷塵扣住釋心澄的肩頭,不讓她回到李洛斐身邊。
「即使不同路,還是可以殊途同歸。」李洛斐的目光落在她的肩上,瞪著扣住她的那隻大掌。
李蘭皋自然知道李洛斐在算計什麼,快步上前,壓下傷勢嚴重的李洛斐,制止他與釋斷塵產生衝突,低聲勸道:「洛斐,她不值得。」
「值不值得由我來衡量。」李洛斐陰冷的望著釋斷塵。
釋斷塵斂起雙眉,端詳起渾身是傷的李洛斐,不由得又是一歎。「神龍寺就在前方不遠處,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隨我們師徒兩人到神龍寺療傷。洛斐,這一路上,心澄受你照顧,是我虧欠了你,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幫你療傷。」
「釋斷塵,我們不需要你假情假意。」
釋心澄察覺到李蘭皋寒若冰霜,甚至比初次相見時更加孤絕,這段日子裡,她和師父都談了些什麼?
「不,他說得對。」李洛斐緩下怒意,看看自己一身狼狽樣。「蘭皋,我這身傷,挨不回無雙殿。」
李蘭皋雖然千般不願,但礙於李洛斐的傷勢,又不敢賭氣阻止,沉默半晌,只好妥協的開口,「隨你吧!反正這是他欠你的。」
李洛斐微微一笑,緊繃的身心瞬間鬆懈下來,連帶的,神智也出現幾分渙散,苦撐站立的身軀開始晃動,腳步跟著不穩。
李蘭皋吃了一驚,正要出手抱住失去意識的李洛斐,想不到釋心澄的動作更快,衝上前來,趕在他倒下之前接住。
冷笑幾聲,李蘭皋看向一臉凝重的釋斷塵,百般嘲弄的說,「釋斷塵,你的弟子要比你來得有情有義,這個讓你牽掛在心的好徒兒怕是今生今世都要跟著洛斐了」
釋斷塵清澈的雙目掠過一抹沉鬱,看著緊緊攙扶著李洛斐的釋心澄,又望向冷艷的李蘭皋,一聲長歎壓抑在他的胸口,久久不散……
夢裡。
連娟細掃眉,終日兩相思。為君憔悴盡,百花時……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總是長相思。
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靠坐在樹蔭下方乘涼,手裡捧著一本藍皮書,讀得十分入神。
「心澄,你在讀什麼?」忽然,俊雅的白衣男子從樹的另一頭彎身下來,溫聲問道。
少女笑裡藏嬌,巧笑倩兮的遞出手上的書本。「師父,方纔我在外頭撿到這本詞集……」
釋斷塵收斂笑容,一把搶過書本,當著少女的面,將書本撕毀。
他神色嚴厲,不顧少女一臉驚嚇,怔怔望著地上那團紙屑,大聲斥責,「心澄,佛門重地,不准許你讀這種淫靡的書!」
「可是師父,我……」抽抽搭搭的,釋心澄哭了。儘管似懂非懂,可是她就是喜歡那詞句裡的唯美意境,這樣也有罪嗎?
「罰你今晚跪在佛堂背誦本願經一百回,聽見了嗎?」
「為什麼?我又沒有錯,這書本來就是讓人讀的,憑什麼我要受罰?」
「一百四十回。」
釋心澄抬起淚濕的雙眼,滿臉委屈,蹲下身,抓起一把雪白的紙屑,百般不情願的奔離後院。
從那個時候起,她不曾再碰過詞集。
情啊,愛啊,在潛龍寺裡未曾耳聞,那裡只講善與惡、是與非?,無善無惡是聖人,善多惡少是庸人,有善無惡是仙佛。
可是師父呀,她曾經思索過,李洛斐眼中有善,儘管極淺、極淡,他的惡也是苦於身世所逼。
那麼試問:他真的是邪魔外道嗎?能不能將邪魔的定義放寬一些?她不覺得他壞啊……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朦朧的睡夢之中,釋心澄聽見有人在房內吟唱,睜開惺忪的雙眼,撐起酸軟的四肢,折腰坐起身,下意識的循聲望去。
她看見笑彌勒手裡翻弄著一本詞集,一如往常,圓圓的胖臉堆滿了笑意,當真像極了一尊彌勒佛。
「師伯?」她怔忡片刻,反覆揉著眼睛,以為自己在作夢,確定不是夢境之後,欣喜若狂的跳下床榻。「真的是您!您沒事吧?」
笑彌勒笑嘻嘻的合上詞集,任由小姑娘拉起自己的雙手。「小心澄,我好得很,一點事也沒有,幸好碰上你師父和蘭皋出手相助,否則我大概也別想再見到你了。」
釋心澄笑了笑,想想不對,趕緊追問,「李洛斐怎麼樣了?」
「小心澄,你別急,洛斐正讓神龍寺的弟兄們幫忙療傷,他傷勢極重,也不是一時半刻就好得了。」笑彌勒拍拍她的肩頭,「你心神未定,體力透支,也該好好靜養,別只顧著擔心洛斐,他是個惡人,惡人自古都很長命。」
驀地,她握住笑彌勒胖胖的手腕。「師伯,您和洛斐究竟是什麼關係?」
笑彌勒沒想到她會這般好奇,有些無奈的說:「小心澄,你真是不肯死心哪!我已經跟你說過,我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角色。」
「微不足道的角色也是有重要性的,您就跟我說吧!我保證不向任何人透露。」釋心澄央求著。
笑彌勒神情黯然,歎口氣,低聲說道:「我……不過是個看不破紅塵的假僧侶,對一個已經作古的死人至今依然念念不忘的癡情傻子。」
釋心澄愣住,自然而然的聯想起來,隨即恍然大悟。「師伯,難道您……」
「沒錯,我愛慕的人便是李曼,而多情者是不以生死易心的。當年,是她在臨終之前托付我,幫忙照顧她的兩位遺孤,而我能為他們姊弟做的,也不過是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原來如此,難怪您為了幫洛斐,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
「其實我根本沒有資格遁入佛門,只能當個不倫不類的俗講僧。」
「師伯,您這又是何苦呢?師父說過,唯有看破紅塵的人,才能解除所有俗世苦痛,拋除愛恨嗔癡,才能卸下身上的包袱枷鎖。」
「小心澄,我是個不夠資格談佛家義理的假和尚,看不破紅塵,只好躲到紅塵之外,但是這些年來,我多少也從中悟出點道理了。」
第8章(2)
「道理?什麼道理?」她迷惘。
「情必近於癡而方始真,而天地如果無情,則不生一物,生生而不滅,是因為情不滅的緣故。沒有人可以真正的看破紅塵,因為只要是人,都有情有愛,所謂看破,只是刻意的割捨,並不是真正的脫離。」
「只要是人,都有情有愛……」釋心澄喃喃重複他的話,心神飄遠。
「笑彌勒師叔,您說這些話是觸犯佛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