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這樣念一念,茶就會好喝?
「你為何想替禮部尚書大人親手做碗?」孟少陵天外飛來一筆問。
冉纓咬著指頭,另一手則拿著茶匙挖著茶葉,沉吟道:「嗯……也沒為什麼……」
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和禮部尚書大人很熟吧。
當然不是說她對其他客人就不盡心招待,而是每年的這個時候,年過花甲的禮部尚書大人總會不辭遙遠地從長安京過來。這慣例是從她母親還在那時候就開始的,可以說禮部尚書大人是看著她長大的,自然會別有一番感情了。
「沒有任何好處,你也願意在這種天氣親手挖土,在那麼趕的時間內熱窯燒碗?」孟少陵的語氣流露出一絲絲的不敢置信。
以他沒忘記那日他們上莫師傅那借窖的時候,莫師傅說過在冬季要燒上比平常更久的時間,還不能保證燒出來的成品好壞是否會有龜裂……縱使如此,她還是願意花心思去討好一個客人的原因是什麼?
啊!這個問題她就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冉纓開心的付度。
「因為我希望看到禮部尚書大人吃得開心啊!」她輕拊掌,揚起率直的笑。
「就只因為這樣?」孟少陵克制不了拔高嗓音怪叫。
「什麼叫『就只因為這樣』?」冉纓慎怒地皖了他一眼。「我們故里是做料理的,你以為要端給客人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當然是好吃的料理了。」這還用說嗎?
「那是一定要的,不過最重要的可不是這點。」明眸斜睞向他,冉纓神秘地笑了笑,似乎是想要賣關子。
「是什麼?」然而,他卻不能自己的問出來了。
因為她拊掌時的笑顏太過明亮,太過燦爛耀眼,眼中的光輝卻是那麼的堅定不移,他有預感她說出的話將能深深地震撼他。
而他想知道那是什麼,想要瞭解那樣的震撼,想要被她的一言一語給震懾,卻不想去思考為何。
冉纓緩緩將熱水注進茶壺裡,眼神專注,嘴上不忘回答他「重要的是想著讓喝茶的人喝得開心的心情啊!」
她的回答幾乎和他想的差不多。
雖然他早猜到了,但是由她說出來,震撼的感覺不減反增。
或許就因為是由她來說才會如此。
「讓喝茶的人開心的心情……」
「是啊!」冉纓愉快地點點頭,「要抱著端出最好的茶招待對方,希望能震撼人靈魂的味道這樣的心情,才能夠讓喝的人滿足。」
抱著端出最好的茶招待對方的心情嗎?
少陵,你來了,來喝喝我泡的茶。
時光在他腦海裡倒轉,鮮明的上演著。
他還是少年時的模樣,印象中的「她」亦然。他翩然落座,她素手纖纖地替他倒茶;他舉杯飲盡,她眉目帶笑。
好喝嗎?
她永遠會這麼問,而他也總是不負她所望地說出「好喝」這樣的話,可是在她臉上,他永遠看不見歡喜的笑容,每當他說出好喝,她總是悵然若失的模樣;可如果是那個男人說的話,她會展現出在他面前不會出現的表情。
他深深眷戀著那樣的神情,但那樣的神情卻是因另一個男人而起的。
「啊啊,又來了。」冉纓終於忍不住戳了戳他的眉心,「如果你是帶著糟糕的心情在泡茶,別人可是喝得出來的喔!」
孟少陵一臉怔忡,像被她打了一巴掌後,臉頰還殘留著疼痛的餘韻那般的感覺。
她……那女人應該也是用著「想讓他品嚐好茶」這樣的心情在泡茶的吧?
但他卻是隨意回答,因為在心底深處,他總認為她不會在意他的回答。現在想想,或許是她察覺了他的話並不是出自真心誠意,而非他不是那個她所愛的人。
也許,他也在不知不覺間傷了她的心而不自知。
「帶著彷彿思念著某件事情或是某個人的神情,眉頭總是深深揪起的話,是沒辦法泡出好茶的。」冉纓輕聲細語的話聽起來不像告誡,反而像安慰。
她……看出來了?
我該怎麼做?孟少陵沒有問出口,但無助的眼神己經替自己拋出問題了。
冉纓瞧見了。
只見她淺淺地抿起唇角,揚起令人移不開目光的弧度,緩緩地說:「首先啊,要先從放下做起。」
「放下?」多麼簡單的兩個字,若他做得到,就不用這麼煩惱了。
冉纓溫溫一笑,揚手一指,「你看。」
他不由自主地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大片的默林,也是故里的特色。
這幾天來,他己經不曉得聽多少客人稱讚過他們的默林有多好,在別處可是看不到的。
「很漂亮吧!」
「所以?」她該不會是想說要他傚法梅花熬過嚴冬的考驗仍能挺拔開花的精神吧?
「不覺得就這麼日也看著,夜也看著,日復一日的欣賞著,等到冬天過後,花凋謝了之後,那些煩心的事也就這麼忘記了嗎?」
她的話,並不是特別動聽,卻宛如一陣春風輕撫過他的面容,直直吹進心底。
冬天還沒來,他己經嗅得到春的味道。
是那樣的溫暖,那樣令人懷念的感覺,戀戀不己難以割捨。
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冉纓舉起青瓷壺,將濃郁的茶湯緩緩倒進杯中,然後輕巧地擱在他面前,做出無言的邀請。
孟少陵驚訝地發現自己無法拒絕她的眼神,捧起了杯子,不置可否地啜了一口。
「唉……」
只消一口,他垂首露出苦笑,低歎。
不能不承認,她的茶雖然沏得亂七八糟,卻是他喝過最有味道的茶了。
如同她所說的,在這茶裡他喝到了被用心款待的味道,還有加了她傻氣智慧的味道。
有點苦,卻不會令人皺眉。
「好喝嗎?」
她臉上是既興奮又期待的表情,睜大一雙水眸緊緊瞅著他。
那表情就像以前那個女人一樣。
「花要謝,還早呢!」差點跟著她露出笑,孟少陵立刻沉下臉,拋下這句起身離開。
「唔……現在己經是年關啦……」
身後傳來她軟軟的低喃,他幾乎可以想像她含著手指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聽不出氣勢的反駁。腦海中鮮明的印象,他抿著唇在踏下涼亭的最後一階。
是啊,初春不遠了。
第5章(1)
三人對坐。
如同上次的場景,孟少陵泡茶,七寶坊老闆坐得直挺挺的等待,而冉纓只得夾在他們之間,以防孟少陵泡出什麼惹得七寶坊老闆不悅的茶,讓兩人再度上演針鋒相對的景象。
誰也沒開口,可空氣間無形散發著一股緊張感。
孟少陵將沏好的茶,擺上七寶坊老闆面前。
冉纓緊張地夾在一老一少兩個男人之間,緊緊盯著眼前的一切,就怕漏了哪個會讓兩個男人提刀相對的小細節,而來不及阻止。
「阿纓,你就算瞪著我也沒用。」七寶坊老闆把到了嘴邊的杯子放下,實在受不了她過干迫人的視線。
「我沒有瞪你呀!」冉纓噘著嘴反駁,眼神卻更用力。
孟少陵突然拍了拍她的肩。
「嗯?」她回過頭看他。
「你看窗外那是什麼。」孟少陵突然指向窗外。
冉纓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咦?什麼?」
孟少陵文雅的面容掛上淺笑,示意七寶坊老闆趁現在快喝。
「嗯?有什麼嗎?」冉纓還沒發現自己被拐了,看得式是仔細。
這時,七寶坊老闆面容仍是嚴肅,擱下杯子,不疾不徐地開口。
「老實說,我不認為給你三日的時間,你能進步到哪兒。」至少三日前,確實是這麼想的。
咦?七寶坊老闆己經喝了?!
冉纓迅速轉回首,驚瞅著七寶坊老闆,同時防範著他說出令孟少陵提刀砍人的話。
「三日後呢?」她沉不住氣地問。
七寶坊老闆先是掃了孟少陵一眼,接著撇撇嘴,「差強人意。」
「是你太挑剔了啦!」冉纓為孟少陵抱不平。
孟少陵僅是微笑。
因為他注意到了,打從那日七寶坊老闆造訪故里到現在,剛剛那「涼鴻一瞥」是他唯一正眼看過自己的一次。
「你可以自己喝喝看呀!」七寶坊老闆兩手一攤,然後將杯子推向她。
冉纓噘起唇,對七寶坊老闆頗有微詞,卻突然想到一件事——的確,昨夜還被她嫌棄得一無是處的茶,今日就要他像變戲法一樣泡得令人讚不絕口,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剛才他泡茶時平靜的神情和眉宇間淡淡的輕快,她想,他應該是瞭解她昨晚說的話的意思。
難道是她誤會了?
冉纓捧起杯子的瞬間,眼角餘光掃過七寶坊老闆的杯子,驀地,她笑了。
見底的杯子就是她笑的原因。
如果不是好喝的話,以七寶坊老闆的個性是不可能喝完整杯茶的。
所以答案再清楚不過了。
冉纓緩緩喝下熱茶暖了身子,唇角抿起嬌艷的甜笑,「七寶坊老闆真是不誠實……」
「哼!我說的是事實。」七寶坊老闆哼了聲。
「呵呵,嘴硬……」冉纓掩唇輕笑。
始終沒說話表達意見的孟少陵,因她的笑聲,不經意地一瞥……卻令他忘了別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