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纓壓根沒發現他的不自然,窩進冰冷的被窩裡,她的神智清醒了些,小巧的鼻頭蹭著被褥,她突然道:「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不是強留,也不是央求,更不是用泫然欲泣的懇求,她只是好像順口提起,很自然的這麼說。
然而,卻讓他怎麼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沒有強烈的情緒起伏,只是舒適自在的氣氛,如此一來,他的反應太大便會很怪異。
於是他留下來了。
拉了一張椅登坐在床邊,見她滿足的笑了,他也跟著笑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很好笑。
原本還擰著眉心來不及撫平,唇角已經揚起和她相同的弧度。
真的很奇怪。
明明上一刻他還氣得想狠狠教訓她一頓,但是當她淺淺地笑了,心頭的怒火彷彿被風吹開了般,令他又是苦惱又是心滿意足的淺笑著。
唉……真的很糟糕。
他在心中歎了好長好長一口氣。
抱過她,就不想再放開。
第10章(1)
然後隔天——
咚!
小小的人兒再度出現在他房門口,跟昨天差不多的情形。
「阿纓小姐。」
嘶……
「阿纓小姐。」
嘶……
細小的鼾聲依舊。
今天孟少陵只叫了兩聲就放棄,逕自抱起她往有床的地方走去。
又是隔天——
咚!
小小的人兒直接倒進他房內。
「阿纓小姐。」這次盂少陵意思意思的叫了一聲,接下來的情況和前兩日沒兩樣。
然後隔天的隔天的隔天——
咚!
門開啟的同時,他己經穩穩接住那抹小小的身影,乾脆不囉唆地帶回床上。
接著是隔天的隔天的隔天的隔天——
開門,接人,打橫抱起,放在床上。
好一段時間,他每日必須重複這樣的動作,無論說再多保證不會離開的話,她仍是笑容以對,繼續守門。
孟少陵這才知道,原來她並不是真的傻氣,對事情慢半拍,至少她猜到了他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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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千姨回來,堂前的掌櫃工作做了交接,現在的孟少陵正在膳房裡幫忙一些只要有手就會做的簡單工作。
「千姨回來,孟大哥就可以輕鬆些。」邊切著蘿蔔的碧茵,邊開心的說。
這樣他就有更多時間陪著阿纓小姐,阿纓小姐也會很高興!
孟少陵對碧茵話裡的輕鬆愉悅而心生煩躁。
「不,我會離開。」他己經沒有留下來的借口。
原本他是想裝做什麼也不廑,享受她的關心、她的注意和她的愛,卻裝聾作啞。
不願付出,只想接受。
很自私,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碧茵一頭霧水地問:「咦?盂大哥要離開嗎?」
「千姨回來了,故里己經不需要我。」孟少陵淺笑,雲淡風輕地開口。
「可是……」碧茵很是困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嗯?」她還有什麼話想說?
「是那個吧!」正在處理魚雜的谷越,突然插嘴。
「對啊!是那個!」碧茵點頭稱是。
「哪個?」他們一搭一唱地在說什麼?
碧茵興奮地伸手指向盂少陵的眉間,「因為最近盂大哥老是用一種任何女人都會融化的關愛眼神在看著阿纓小姐,所以不管是在任何人看來,都會覺得盂大哥深愛著阿纓小姐。」
深愛著?
碧茵是這樣說的嗎?
盂少陵對自己聽見的話懷疑之餘也有著不敢置信。
他真的常出現碧茵說的那種表情嗎?
「嗯啊,而且最近的盂大哥常常好像臉部的肌肉完全失去作用一般,笑得像個傻子。」谷越頷首,眼前彷彿能清楚浮現盂少陵那可笑的表情。
臉部肌肉失去作用?笑得像個傻子?
這算什麼?稱讚?還是取笑他?
他真的有出現谷越說的那種表情?
「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碧茵和谷越看著他,然後彼此交換了一記眼神。
「不信?」碧茵反問。
盂少陵埋頭洗菜,不吭一聲。
另外兩人又互看了一眼,隨後聳聳肩,當作什麼話也沒說。
「啊,阿纓小姐來了。」驀地,谷越停下手邊的工作,看向膳房門口。
聞言,盂少陵不自覺地抬首跟著看去。
「碧茵!」谷越低喊了一聲。
盂少陵立刻察覺自己中計,急忙想低下頭——
說時遲,那時快,碧茵不知從何摸出一面鏡子放到他面前,讓他看清楚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
然後,盂少陵清清楚楚的在自己臉上看到兩個字——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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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走了嗎?」
一連在他門口睡了幾日,冉纓終於決定跟他攤牌。
事實上不攤牌也不行,因為他正打包著那少得可憐的行李,隨時可能離開。
「我沒有留下來的理由。」沒有多餘的話,盂少陵簡潔地回答。
冉纓含著指尖,想阻止他,卻又不知該如何阻止。
盂少陵在房裡來回走動著,其實東西早己收抬好。
獨自一人倒在故里大門口,甚至連銀兩都沒有的他哪會有什麼行李,有的大概只有從谷越和森叔、津叔那裡討來的舊衣裳,碧茵第一天拿給他的碗,和冉纓親手做的筷子。
哪些東西該留下,哪些東西該帶走,其中的界線早己模糊。
他只是一個勁地想著要離開,卻又踏不出離開的那一步。
「早上起床一定要喝一杯熱茶,暖暖身子才能泡澡。」突然,他嘴裡進出這麼一句話。
冉纓眨了眨眼,略感困惑地望著他。
「還有別喝太多酒;也別等到日漸東昇才睡;不要誰對你好,你就毫不保留的對他好,要知道人心險惡……」本來沒打算開口的,但是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這小女人佔據他心頭的位置越來越重,他多想親手保護她,只可惜不行。
所以他將擔憂化成數落的字句,想在離開前一一交代完畢,結果每說一句,便令他感覺到自己是多麼的放不下她,徒增不捨。
不開口的原因也是一樣——他怕自己洩漏了太多不願離去的心思,更怕越說步伐越重。
他是要離開的
「還得改掉你這個動不動就含著手指的習慣。」想是這麼想,當見到她的招牌動作時,他又忍不住數落著。
不能不承認,她做這動作時,實在根誘人。
就像是要男人把她當成一道甜在心頭的甜品,大口吞下,讓她徹底的融化在心頭。
「喔。」冉纓應了聲,並沒有立刻照做,倒是水亮的眸子漾著某種光彩,而且越來越發亮。
「還有……」孟少陵想著自己還有什麼沒交代,突然袖口一陣扯動,他直覺反應向下看,迎上了嬌悄的容顏,令他有片刻的怔忡失神。
「太阿。」她綻出大大的笑容。
「……嗯?」迷失在她的笑嚳芝半,他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一徑傻傻地看著她。
「去見我母親吧!」
從故里的默林往更深的山裡走,一戶在家也沒有。
繼續走下去,在掉光葉子的樹林中,眼前突然豁然開朗,冬陽放肆灑落在積得厚厚的白雪上,反射了一片金黃聖潔的光芒。
雪地裡沒有任何凌亂的腳印,無論是人或者野獸都未曾侵犯,讓這片白雪看起來更是神聖不可侵的禁地。
「到了。」冉纓撩起垂落頰畔的髮絲,回眸朝他開心的道:「今年的雪真的很厚呢!」
雪地中,有一尊不大不小的觀音像。
冉纓一手提著一桶熱水,一專提著一個籃子,筆直地朝觀音像走去。
孟少陵則安靜的跟在她身後,一句話也沒說。
橫看豎看這兒都不像有人住,大約還要再走一段路吧。
「那是我娘的墓。」許是看穿他的疑問,冉纓指著觀音像,微笑替他解惑。
那墓是她親手雕的,所以不會錯認。
聽她這麼說,盂少陵一陣錯愕。
原來那是墓,他還以為是一尊當地人立的佛像。
走近看,那尊觀音像聖潔而慈祥,卻有著很不一樣的面孔,那張面孔和冉纓有幾分神似,應該是照著她母親的容貌雕刻出來的。
原來她娘已經……難怪那時他說了那樣的話,她會出現那樣落寞的表情。
「娘,我來了。」冉纓站在石雕的觀音像前,拿起水杓舀起熱水澆在觀音像上。
「雖然己經是春天了,可是山裡依舊很冷呢!雪也還沒化,大概要到四月過後才會暖些。」她邊說邊澆著熱水,融化了觀音像周圍的厚雪,觀音像上的水流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看起來栩栩如生,好似真的觀音下凡一樣。
「娘這麼怕冷卻選擇住在這裡,要是我的話,以後只要住在故里的膳房就好了。」冉纓邊澆著水,邊咬著指頭思索。
孟少陵聽得忍不住蹙眉。
她是要後人將她的遺骨埋在膳房裡嗎?
「嗯……」冉纓思索了片刻,突然道:「就像灶神爺爺那樣!」
孟少陵腳下一滑,差點在雪地裡跌個狗吃屎。
她是真的想葬在膳房裡?!
「如果你想要故里能長久下去,千萬別這麼做。」他沒好氣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