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故里沒有馬車。
如果冉纓的母親身染痼疾的話,發病時要找大夫可不方便,所以住在山腳的村莊裡是最理想的。
「不,娘住在山上。」冉纓側首,甜美可人的小臉揚起似笑非笑的神情。
這是孟少陵第一次見到她有這樣的表情。
「為……」他本想繼續問下去,卻被她給打斷。
「今日有什麼重要的事?」
這個小女人從來不會這麼失禮地打斷別人的話。
孟少陵蹙起眉,對於她的逃避感到不悅,同時思考著要不要逼她說出來。
「太阿?」一掃先前的失落,冉纓瞅著他,輕聲催促著,用著他雖不喜歡卻己習慣的稱謂。
孟少陵收回到了嘴邊的話。
至少她現在看起來並不落寞。
也許他心底有個譜,知道問出來,可能會換來她為難的神情,而他並不想看到那樣的她,所以決定避而不談。
「稍晚要招待禮部尚書大人,得上莫師傅那兒去取燒好的陶碗。」孟少陵確認著今日的行程。
禮部尚書的預約一延再延,他們兩方之間往來的信鴿在這種寒冬中大概都快累死了,好不容易終於確定今晚要來。
「嗯,今晚招待禮部尚書大人的茶記得先泡好,啊!要記得用東方美人。」冉纓交代著,孟少陵不忘做筆記。
冉纓開始梳洗。
見了,孟少陵隨即收起賬冊來到她身後,替她梳理一頭潤順的烏絲。
這並不是任何人交代他的工作,甚至前任掌櫃會不會這麼做他也不曉得,只是每次見她起床總是拖拖拉拉的,為了節省被她浪費的時間,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會替她這麼做。
當然,他不會承認這樣的舉動是一種放縱的寵溺。
絕對不是!
「你覺得碗會不會燒不成?」他一邊替她給起長髮,一邊問。
雖然是親手做的,但他總覺得怎麼不用更好點材質的瓷碗或是玉碗?不過這些話,他當然不會在這關頭說。
「如果不好的話,莫師傅就會來告訴我啦!」冉纓像只撒嬌的貓兒,沉迷於他修長的手指穿梭於自己發間和偶爾輕觸額際的溫柔手勁,舒服得令她微微目迷起眼。
難怪她一點也不緊張。
孟少陵曲指敲了敲她的粉額,「別睡著了。」
雖然他的語氣和平常並無不同,但敲擊的力道卻很輕,在那雙總是看不出情緒的眸底浮現了幾不可察的溫柔笑意。
「可是很舒服嘛……」說完,冉纓乾脆閉上眼享受,沒察覺他眼底停駐的情緒。
可孟少陵在鏡中瞧見了。
這是現在的他?
笑得那麼……真誠,沒有虛假?
「你難道不擔心莫師傅見碗燒壞了,會私自替你重制一個?」為掩飾心頭的呆愕,他將視線移開鏡中的自己,投向那個一臉滿足的小女人。
依莫師傅對冉纓疼惜的模樣來看,難保莫師傅不會這麼做。
他己經看過太多人因為擔心這小女人傷心,而瞞著她許多事,然後私下替她解決的例子。
一開始他不懂為何眾人要如此袒護著這個幾乎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用做的小女人,但最近,他有點理解了。
就像其它人說的,冉纓就是冉纓,她什麼也不用做,只要保持那抹淺笑就行了。
「不會的。」冉纓睜開眼,孟少陵立刻避開她的目光,但兩人的視線卻還是在鏡中交會,粉嫩的小臉立刻堆滿了笑。「莫師傅不會這麼做。」
沒錯,就像現在的笑。
因為瞭解對方而全然信任,永遠能溫暖人心。
即使再不想承認,他確實為這抹笑所折服。
「嗯。」他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替她盤好了泡澡時不會弄濕的髮髻。
每次泡完澡總見她淌著水滴的髮絲,那把長髮可是很難千的,況且她晚上還會再洗一次,所以她乾脆等晚上再洗頭髮。
這是他替她訂下的規矩。
「啊!那就去買個新的壺吧!」之前就一直想著要替他買個新壺,如今終於有個好借口了。
「是怕我把現在這個壺也泡壞了?」孟少陵挑眉問道。
「津叔說你泡的茶變好喝了,代表你己經抓到那種心情啦!」冉纓拍拍他的肩,把從津叔那兒聽到的話告訴他。
「也許。」他沒有收下她的恭維。
「也許?」什麼意思?
「我現在泡茶只是什麼都不想而己。」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如果試著去回想那女人泡茶的姿態,他腦海裡便會繞著過去打轉。自從那夜見過冉纓泡茶後,雖然做不到她那種「用心」的程度,不過他改成泡茶時想著她的動作,而非那女人。
奇異的,腦海中盈滿冉纓的身影時,他的心湖變得很平靜。
往常紛亂的是非風雨被摒除在心房外,他再無一刻感到那麼輕鬆自在,彷彿跳脫了自成年之後到現在所有扛在肩上的責任和不能說的秘密。
如今他甚至會想——假使成為一個很會泡茶的掌櫃,也許不是件壞事。
如果是待在她身邊的話。
第6章(1)
故里的膳房向來流動著一股靜謐愉悅的氣氛。
可眼下,故里所有的人聚集在膳房裡,以冉纓為中心圍繞在桌前,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嚴肅的神情。
驀地,冉纓雙手拍上桌,沉著嗓音開口——
「碗。」
「沒問題!」負責上莫師傅那兒取碗的谷越報告。
「食材。」
「都是當日的!」森叔的大嗓門立刻竄出來,津叔則在一旁附和地領首。
「今日的預約?」
「今日晚膳只有禮部尚書大人。」孟少陵早己確認過。
冉纓先是一頓,繼而拍拍自己的腦袋,喃喃自語,「啊,也對,都到了這個時候了……」
「這個時候?」年資最淺的孟少陵理所當然開口問。
「快過年啦!」冉纓離開桌邊,開始為晚膳做準備,其它人也跟著動了起來。
過年?己經到這個時候了?
孟少陵思忖著,腳步自動跟上她。
「今年禮部尚書大人很忙呢,一直拖到年終才來。」碧茵跟在一旁說道。
「阿纓小姐等得望穿秋水,日也盼著,夜也盼著呢!」森叔取笑她。
冉纓不以為忤,甚至直言,「沒見到禮部尚書大人,今年故里就不過年了!」
眾人皆笑出來,只有孟少陵一人沒有笑。
「禮部尚書大人是什麼來頭?」他俏聲問著一旁的碧茵。
「咦?孟大哥不知道?」碧茵有些訝異。
畢竟她一直以為依孟少陵的氣質和能力來看,絕對是有不凡出身的背景,道理不認識禮部尚書才是。
「聽說京裡設有六部: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
孟少陵打斷碧茵的話,語氣有些急促,「這個我知道。」
誰要她解釋六部有哪些?他要問的是在冉纓心中禮部尚書的定位。
「禮部尚書大人就是禮部的最高長官。」碧茵還是不懂。
「我……」孟少陵開了口,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要怎麼說出自己對冉纓如此明白表現出對禮部尚書大人的重視,感到有些……好奇。
是的,只是好奇,沒其它的。
「嗯?」碧茵發出困惑聲。
「不,謝謝你告訴我。」算了,他自己找機會問冉纓。
目光瞥向佇立在爐灶前的冉纓,孟少陵的目光由原本的平淡,轉變為錯愕。
「你要下廚?」實在不是他故意要用這麼驚訝的語氣,而是讓這個「啥也不會」的老闆拿著菜刀著實太危險。
難道沒有人要阻止她嗎?
依他看來,說不準她一下刀就先砍了自己的手指,沒有人願意在料理裡吃到人的手指吧!
「是啊。」冉纓笑容婉約,纖細的手腕和那把大菜刀怎麼也搭不上邊,光是握著都令人懷疑她拿不拿得動。
「你確定?」他仍是懷疑。
「太阿,時辰差不多了,你該先去準備熱茶才是。」冉纓揚起菜刀揮了揮,要他離開膳房。
孟少陵只好退到一旁。
「孟大哥是第一次看阿纓小姐做菜吧!」谷越靠了過來,語氣興奮,「今晚會看到很精采的景象喲!」
「精采的景象?」
「是啊!阿纓小姐做菜的景象,就像一幅圖畫一樣。」碧茵也讚歎著。
「就連森叔和津叔都甘拜下風呢!」谷越祭出更高級的讚美。
喔?那他倒要仔細看看了。
到底是精采還是驚嚇。
「松廳」位處故里深處,四周只有碎石子鋪成的庭院景致,連一株花草樹木也沒有,顯得曠遠而岑寂,別有一番風味。
此刻添上的暖爐讓整個松廳暖烘烘的,全為了招待重要的客人。
「大人,請喝茶。」孟少陵面帶如春陽般和煦的淺笑,奉上熱茶給面前的七旬老人。
「讓掌櫃專門伺候我這個老人,真是多擔待了。」一身簡樸看起來絲毫不像在朝廷當官的禮部尚書,有著皺紋的老手握住杯身,不燙手的溫度溫暖了老人的面容。
「那兒的話,能見上大人一面,是在下的榮幸。」孟少陵沒有客套,說出了真心話。
眼前的老人有著一股和冉纓相仿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