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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岳靖

  安秦一頓。

  「我又變成紅鼻馴鹿嗎?」她再問,這次,神情驚慌,配上甜美的絕倫臉蛋,有種怪異滑稽。

  安秦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抓下她鼻上的發亮紅圓球。「你這是在幹什麼?」他笑得很大聲,笑得眼淚都溢出來了。

  田安蜜看著安秦的笑臉,也笑著,從他手中取回發亮的小丑鼻,又套回秀挺的俏鼻上。「這是我有時在兒童門診,用來逗孩子的--還會唱歌喔。」拉起他的手,她引導他的長指,單擊亮紅圓鼻。

  「so,oyouthinkyoucantell--Heavenfromhell--Blueskiesfrompain--CanyoutellagreenfieldfromaColdSteelrail--ASmilefromaVeil--DOyouthinkyoucanteIl--」

  安蜜很會唱歌;安蜜最愛唱(wishYouWereHere),每當她唱這首歌。你會覺得她是真的希望你在這兒,在她的身邊。

  我唱這歌,是因為我想我心愛的妹妹。你呢?你為什麼吹這曲子?可別說幫我伴奏。我希望--哪天,安蜜在你身邊唱,你為她伴奏。這樣,你會發現,安蜜才真的唱得好。

  田安蜜唱完整首歌,安秦始終沒取出口琴,只是將她的閃亮紅鼻子拿掉。

  「你幫孩童看診時,也唱這首歌嗎?」安秦把玩著小丑馴鹿鼻。

  「你對著上醫院的孩子唱Howlwish,howlwishyouwerehere--」暗夜一樣沉的嗓音,半心半意地哼吟。

  她說;「真這樣,我肯定被家長投訴。」美顏盈滿甜笑,眨眨眼,抬起腳邊一個白亮貝殼,她站起身,面對海洋,輕快地走過去,脫鞋踏浪。

  「我唱(森林裡的熊先生),本來嘛,哪有孩子愛來醫院,他們一進醫院只想跑跑跑跑跑……趕快逃出去,好像我是熊--」

  口琴這時響起了,像在呼應她的說法。

  「我是熊--」田安蜜狠狠回過身,嗓音吞回喉嚨裡,紅唇逸出笑聲。

  安秦戴上紅鼻子,吹著口琴,紅鼻子光芒反射金屬蓋板,讓曲子像一顆心跳起來。

  她跟著跳起來,跳舞,啦啦啦啦地隨著曲子把歌唱了一遍再一遍。

  唱得海洋變成一片森林,就要沒法夜航。最後一遍,他們有默契地停下琴聲歌聲。她走到他面前,他看見她的裙擺濕了,她把貝殼遞給他,說--「安醫師也是熊,你看診時,也唱這首歌給孩子聽?」

  「我唱(WishYouWereHere)。」他說得一干二脆,鼻子還亮著紅球。

  田安蜜摘下它。「我要是家長一定投訴你。」她笑笑。

  安秦站起,拿回發亮紅鼻子。「我聽一個小女孩唱這首歌--」他用拿回的發亮紅鼻子與她交換貝殼。

  田安蜜說:「小女孩跳舞嗎?」她雙手捧著紅鼻子,像捧一顆一發亮的心。

  安秦看著她戴白色貝雷帽的美顏,回答道:「跳舞的是大女孩。」

  田安蜜笑了。「加汀島的大女孩喜歡駕駛帆船勝過跳舞--我們到海上吧!安醫師,快來幫我推船!」她旋足。

  他看著她跑開,留了一雙鞋在沙灘。天空應該是午夜的色澤,他仰起頭,發現午夜的天空原來不那麼暗黑。或者,只有加汀島的午夜天空不那麼暗,晃爍的夜間纜車像南瓜燈:或者,是時間尚早,還不是午夜,當然.他也搞錯,一個大錯--以為自己沒時間,要被無盡黑暗吞沒。

  安秦遙望移動的紅點,笑了笑,撿起田安蜜的鞋。她今天的鞋很別緻,一隻展翅貓頭鷹的夾腳涼鞋。

  不,是兩隻貓頭鷹,左腳、右腳--兩隻,比翼,夜航。

  第5章(1)

  她把船藏在扶桑花叢裡,夠隱密了,還是加蓋防水印花布。

  他進入花叢裡,將印花布掀開來,嗅著一股香味,她說是地板蠟,他知道吧,在船身上一層地板蠟,船可以走得更好。

  他瞭解。她像個船長對他發號施令,要他鋪滾木,兩人協力將船推入海中,比獨力推來得輕鬆。上了船,由她扯繩升帆,船艏迎風,她要他抓緊帆腳索,再怎麼高超的帆船手在她船裡,都只能任她使喚,畢恭畢敬順從她。

  「你得愛上我的帆船。」她一面穿上他放在她趾尖前的貓頭鷹涼鞋,一面說:「這下,你跑不掉了,安醫師--就算你不想和我聊,你也沒法像在醫務室那樣跑掉。」

  「我想,我的游泳技術還不錯。」他回答她,身子卻是往船舷躺下。這艘六點三公尺的家庭用艇,有種溫馨,讓人懶洋洋。

  「你儘管跳,」她坐在船艉掌舵,微笑地說:「我還備了漁網,這個時節有回游魚群,不過,我不介意把漁網先用在安醫師身上,我第一次捕魚,總得練習練習。」

  安秦坐起來,看著她慧點靈動的美眸。她打量著他,像打量著獵物一樣,像他是她說的魚一樣。他沉聲說:「你還真多才多藝。」又會唱歌跳舞駕帆船,連捕魚也學了。

  「我還沒學會吹口琴呢。」田安蜜柔笑,摘下貝雷帽,迎風瞇眼,昂起秀麗的下巴,微擺著頭顱。

  船開始順暢航行,她離了口琴話題,說她要掌握他,由她決定讓他在哪兒靠岸。她現在是他的船長,一手抓著他的生命。

  「哪……安醫師,學口琴,舌頭要很厲害嗎?」兜回原話題,她慢悠悠的嗓音,像在唸咒。「很厲害的舌頭,是怎麼一回事?怎樣才知道自己的舌頭厲不厲害……」

  安秦注視著田安蜜啟啟合合的紅唇,依稀瞧見她兩排皓齒之間的粉紅舌尖。

  「我的舌頭很厲害--這樣說,好像舌頭是一種武器--安醫師,你會這樣跟人說嗎?」

  「不會。」他出聲回答她。

  她張開眼睛,像剛睡醒,迷濛一笑,朝他伸手。「你要不要掌舵?」

  安秦移身,往田安蜜旁邊坐,掌往舵把放。她的手還在上面,沒有離開,讓他握個正著。

  她看他一眼,說:「安醫師,我很開心跟你聊這麼多,喝咖啡時,沒能這麼開心,你吃我的一顆蘋果,卻一滴加汀島咖啡也不分我,我已經三個月沒搶到預約……那滋味,現在還在你嘴裡嗎?我想是的,海英說你的舌頭厲害,一定能讓好滋味停留久久……」說著,她頭一偏,美顏貼近他,毫無預警地,吻住他的唇。

  「你的舌頭很厲害--」

  「舌頭厲害應該定姥姥、蜥蜴,還有青蛙變色龍之類……我不厲害,你厲害--」

  一個舌吻之於出身自沒規沒矩無疆界學園的男人而言,它的發生,本就可以不具意義,不需關乎喜歡、不需因為愛情,對安秦來說,它更可以什麼都不是。

  可這刻,安秦有違「無疆界學園出身的男人各個聰明絕頂」的普世認知,不合理地反覆思考著自己到底是蜥蜴?青蛙?變色龍?還是--姥姥?這個--姥姥--他最不清楚,是什麼動物?

  夜間的波浪聲比白晝更添神秘,飄蕩在海上,不需要太多音樂,安秦仍忍不住拿出口琴,吹曲調,與波賽冬來一段醒神對話。

  他吹一首旋律明快的曲子,琴音像蝴蝶在海上飛,意興昂揚的浪頭把船頭當舞台,巨幅震盪讓偎靠船舷的身形顛滑了一下。

  握牢帆腳索,安秦停止吹奏,眼睛看向裹在睡袋的田安蜜,她現在,像蛹。那麼,姥姥是什麼,便不再重要。

  安秦淡扯唇角,固定帆索,離座,放低重心,徐緩移往船舷,把田安蜜外露的雪白手臂收入睡袋內,雙眸注視著她的睡顏。

  「嗯?」她霎然張眸。

  「有沒有準備防蟲液?」他摸她額頭上一個泛紅腫包。並非剛剛浪來撞到的,是蟲。海上的蟲不比一般蚊子,更加凶毒。

  她微微一笑。「你在我夢裡吹的曲子,很好聽……」迷迷糊糊,瞇合眼睛,繼續安睡。

  安秦目光沉凝,一會兒,手掌下意識地在她美顏上方揮擾,一面回首,伸長另一隻胳膊採取帆桁下的醫藥箱。

  箱裡,剪刀鑷於繃帶棉花別針止血帶……應有盡有,瓶瓶罐罐卻是他從未見過。他拿起其中一隻罐子,無標示,再拿一個瓶子,亦無標示,所有的高矮胖瘦瓶罐皆無標示藥品成分與名稱,內容物液體、膏狀、凝膠,顏色各異,有的看起來像礦物。

  安秦打開一個罐子,是雄黃,不單是雄黃,還雜了植物氣味,他挖取一點,往田安蜜額心抹。

  田安蜜睡夢中,縮了縮身子,顰眉。

  安秦將睡袋拉鏈拉得更密實,扭緊藥罐蓋子,握在掌中看了一下,又瞥瞅睡袋裡的田安蜜。她不是印度女郎,她對木犀科植物的氣味過敏,當不了印度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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