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
「我晚一點才會回來。」
「有特殊節目?」
關奕杉沒回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章敏玟帶給他的「特殊節目」已經勾不起他的興趣,他寧願回家,寧願抱著粉圓豆花和問問坐在鞦韆上,什麼都不做,單單聞著花圃裡夜來香的甜蜜芬芳。
他的沉默刺傷了她的心,是啊,她在要哪一國白癡啊,那又不關她的事。
「好好享受吧。」她揮揮手,目送關奕杉離開。
她偽裝的堅強和大方只維持到門關上時,然後她轉身衝上二樓,衝進房間廁所,抱著馬桶大吐特吐。
這天晚上,園裡飄來的夜來香,帶著些許的淒涼與悲傷。
第6章
白色床單、白色女人,問問蒼白的臉孔在他眼底印下烙痕,輕輕握住她的手,說不出道理的糾結拉扯,扯得他的胸口疼痛莫名。
問問昏倒了。
管家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差點喘不過氣,直到現在,他還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出現在醫院裡的。
他自己開車?司機開車?不知道,他沒有過去三十分鐘的任何記憶,他只記得醫院的名字、記得她在急診室……明明是去急診室啊,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沒印象了,半分印象都沒有。
「先生,你來了。」剛從外面裝了開水進病房的管家,看見關奕杉,點頭示好。
「她……」
「到醫院之前,宋小姐有清醒一下,醫生說她孕吐得太厲害,營養不良,要留她住院觀察幾天。」
他知道她每天早上都會孕吐。
他都是讓她的孕吐聲給吵醒的,他給她買蘇打餅乾,各種口味都有,但幫助不大,他憂心焦慮,覺得情況不對,哪有人從第十周吐到二十三周,還不結束這種痛苦折磨。
她卻老說:「沒事的啦,我只有早上晚上吐,白天情況還算好。」
如果白天情況好,怎麼會弄到營養不良?他太粗心了,明明看見她越來越瘦,明明發現她眼眶下總吊著兩片黑色陰氣,卻老是被她嘴裡「沒事的啦」給唬弄。
昨天也是,她半口飯都吃不下,一個活動廚餘桶居然對著滿桌子豐盛菜色無動於哀,他就該知道不對勁了,偏偏,他還去找敏玟。
不應該相信她的,他該知道,她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她的「沒關係」,指的是二十四小時內生命無虞;她說「我很好」,指的是「我還沒死透」,她根本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人。
真不應該相信她的!
「她醒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關奕杉問。
「有,要我打電話給關先生。」
她要找他……下意識地,他的嘴角往上飄,他喜歡變成她的緊急聯絡人,可是管家太太接下來的話,卻把他上飄的嘴角拉垮台。
「我有打給關先生,不過是羅先生接的電話,他說會聯絡關先生盡快趕到。」
她指的關先生不是他……心,悶悶的。
他沒有立場責怪,大哥才是她名義上的丈夫,而他是她的……問問是怎麼說的,哦,記得,是鴨霸小叔。
「我知道了,謝謝你,你先回去,這裡我會照顧。」
「好。晚上我會送晚餐過來,醫生希望宋小姐多吃點東西。」
「嗯。」他輕點頭,管家離開。
拉來椅子,坐在床邊,凝睇她的五官,關奕杉忍不住想起敏玟的話,她曾經驕傲說:我這麼美麗的臉龐就是要讓社會大眾欣賞的,你千萬別想把我留在家裡當黃臉婆,那樣太暴殄天物。
如果敏玟的臉是要讓大眾欣賞的,那麼問問更沒道理留在家裡當奼女,她美得精緻、美得無瑕,美得教人怦然心動,而且她有種與眾不同的矜貴氣質,從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發覺了。
弄弄說,那是學歷薰陶出來的,將來她也要像問問那樣,考上第一學府,讓大家圍著她叫公主。
當時他不懂,這麼有條件的女人,為什麼願意當大哥的煙幕彈?可和她同居的這些日子,讓他慢慢理解,她不追求名利、不追求光環,她追求的是親人,而這點,大哥和育翔哥做得非常好。
還有,她痛恨自己的容貌……呆瓜,那是所有女人都想要的一張臉,偏讓她棄如敝屣,隨意收納。童年的陰影,總是難摒除吧,可他相信,只要讓她過很多很多好日子,她一定會漸漸淡忘痛苦的過去。
對了,她肚子裡不安分的傢伙果然是帶把的,知道性別那天,她硬是逼他回老家,和大哥、奶奶、弄弄、育翔哥一起慶祝狂歡,嬰兒用品堆滿地,蛋糕、各式水果派,不沾甜食的人通通讓甜食給餵飽。
那天,他甚至還和奶奶聊了兩句話。
不多,才兩句,但對他們而言,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破冰」了。
回程,問問扯扯他的衣袖說:「知道嗎?親人是無可取代的,奶奶年紀大了,你要學會珍惜和奶奶相處的光陰。」
他沒回她,卻說不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他說:「宋問問,你就是我的親人。」然後一把將她抱入懷裡。
當時她被壓在自己懷裡,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相信問問沒有不樂意,因為她沒有針對「宋問問」提出抗議,也沒有回嗆他。
被關奕杉握在掌心的手動了動,他回神,發現她醒了。
「還好嗎?」他拂開她臉頰上的散發。
「不好,這個床不舒服。」她轉身,像毛毛蟲那樣扭來扭去,好床睡太久了,以前她連木板都能睡的。
他起身,幫她把床搖起來。「醫院的床都是這樣。」
「我知道,學長說過,那是為了預防病人想賴在醫院,不肯出院,特別特製選購的。」
他笑笑,輕碰她的額頭,發現她的額頭冰冰的,他替她把棉被拉高、冷氣溫度調高,再回去量她的額溫。
「早點好起來,就可以回家。」
「嗯。」她推開他的手。「害我待在這裡的不是感冒病毒,是你兒子。」
「我知道。」
「他肯定和我八字不合。」
「說不定,你們有累世冤仇。怎樣?肯不肯放棄監護權?」
「才不要,我要把他生下來,每分鐘都盯著他,盯到他心裡發毛,我要虐待他、凌遲他,讓他知道女人不是好惹的。」
關奕杉大笑,她真的是個有趣的女人,隨時隨地都能讓身邊的人開心。
「記得提醒我。」她說話。
「提醒你什麼?」
「提醒我到圖書館,把滿清十大酷刑借出來好好研究。」
「你要用那個對付我兒子?不行!不教而殺謂之虐,他還沒被教育過,他犯的錯全屬無心之過,你必須寬恕他。」
「你說得輕鬆,他荼毒的又不是你。」
他很沒同情心的笑了。「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厚,以後吃飽沒事,不要去偷男人的精子。」
這句玩笑話明明是他自己說的,卻在話出口同時,覺得心好似撞到電線桿。他討厭她去偷別的男人精子,這種撞法很沒道理,可是多數時候……車禍發生的也很沒道理。
「我哪有偷,是拐好不好?你主動的部分不會比我少。」她沒好氣的瞪他。
又想吐了,問問雙手一陣胡亂揮舞,他很有默契地拿來垃圾桶,輕拍她的背脊。
她不斷乾嘔,好像要把腸肝胃通通吐出來才肯作罷,關奕杉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他弄來毛巾給她擦擦抹抹,捨不得的感覺越來越盛。
誰可以指導他,如何迅速讓孕婦止吐、恢復正常生活?再貴的學費他都願意付。
他扶她躺回床上,她難受地糾緊雙眉,虛弱的問:「我可不可以把精子還給你?」
「恐怕不行,貨物既出,概不退換。」關奕杉聳肩。
她吐氣,無奈地看著手臂上的點滴,這一瓶要好幾百塊耶,住院幾天……那些錢給她存到銀行裡,不知有多好。
「不過,我會替你去借滿清十大酷刑。」
「謝啦。」她虛弱的上氣下接下氣,連說話都辛苦。
他扶起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這種親密不合理,但他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壓制了她反胃的感覺。
「好點了嗎?」
他明白現在問這種話很無意義,怎麼可能吐完不到十分鐘就感覺好一點,可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你用哪個品牌的古龍水?買一瓶給我好不好?」她掛在他身上,閉上眼,第一次覺得醫生開的藥有用。
「古龍水?」
「對,這個味道很好聞,它安撫了我的胃。」
他輕笑。「我沒擦古龍水。」
「不會是爽身粉還是皮膚科藥膏吧?」她半睜開一隻眼睛問他。
「都沒有,那是純天然、百分百有機,從我身上自然而然散發的麝香味。」
「不會吧?」她推開他,東看看、西碰碰,用那種又怪異又驚訝的眼光瞄他。
「真的,童叟無欺。」他用力點頭,攤開兩手任她聞,真金不怕火煉。
「你是某種四腳動物化身?」從今以後,她決定改喊他麝香貓。
「宋問問!你可以再更過分一點!」他聽懂了,橫眉豎眼,但心情好了點,因為會嘲笑別人,表示她的身體舒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