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說越離譜了你。」她格開劉琪的手,「我不是來跟你討論合約公不公平的,我是想問你我到底說錯什麼話冒犯了他——」
「這點我倒可以跟你打包票,胡茵茵小姐,」劉琪冷笑兩聲,正襟危坐。
「就他生得那副man樣,百分之一百喜歡女人,你什麼時候見他帶男人回來過?」
她楞了楞,「他也沒帶女人回來過啊!」
「老天!」劉琪拍了下額頭,「那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是他沒空,二是他體力不濟,如果還有例外,那就是他有窩邊草可以吃,吃了你方便又不花錢,這樣解釋你了沒?」
「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她翻翻白眼。
「不好笑沒關係,接著我要說的你一定也笑不出來,不過說老實話,真話本來就不討人喜歡,這一點你總該明白?」
「這還用你說,我又不是被伺候長大的公主,什麼難聽話沒聽過?」
「那就好,請仔細聽,我要說的是——胡茵茵,你這個傻瓜,你愛上了陳紹凡那傢伙啦!」劉琪大搖其頭,接著轉孑轉眼珠,無端納悶起來。
「奇怪,我老覺得陳紹凡這名字哪兒聽過,連人也哪兒見過似的,雖然這名字挺平常的,同名同姓不是沒有,不過你確定以前真的沒見過他?」
她瞬也不瞬地直瞪著煙灰缸,拇指頭放進嘴裡啃咬著,一臉呆怔。
「喂!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劉琪搖搖她的肩。
「晤?」她如夢初醒,看了看表,慌張離座道:「我得回去做飯了,他快醒了。」彎身提起桌底下一籃子從超市採買的菜,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咖啡廳。
「你完了,胡茵茵。」劉琪喃喃下了論斷。
學寸粵寸乎奇出於一種直覺,陳紹凡感到胡茵茵在躲他,很巧妙地、不著痕跡地,只要他一現身,她就合理地消失。比方說,飯菜上桌了,她便使喚小男生傳遞用餐的訊息,而她不是在廚房洗滌就是在後院晾曬衣物;他若遲歸,從車子開進車庫到他走進客廳,短短兩、三分鐘,她已將熱好的菜擺上桌,人卻回樓上了;他如果想和她商談,話不過啟了個頭,她便慌忙道:「你決定就好,我無所謂。」
情況很古怪,和她那三天不眠不休照料生了病的他簡直有天壤之別。
那三天簡直像是身在天堂,他只要一喚她,她立刻現身,溫言軟語問候需要,餐點直接送到床上,怕他沒胃口還特地泡了壺開胃蜜茶讓他滋潤味蕾,替他放好洗澡水教請他入浴。當然,他承認在一些小地方對她耍了小詐,讓這份待遇延長時效,畢竟被伺候得無微不至不是隨時會有的幸運,所以他特意裝作精神委靡了點、走路蹣跚了點,使她不時憂心仲仲,尤其是入浴那件事令人回昧再三;他某次忘了將浴巾攜進浴問,特地喚她前來,她不疑有他隔著浴簾請他接手,他不予理會,直接推開浴簾,從浴缸裡站了起來,伸手向她要浴巾,那情景實在精采,他看著紅疹子奇異地從她的耳根出發,一路蔓延到頸項,直達胸口,不到一分鐘完成,想起來就忍俊不住。
但自三天病假結束,他恢復上班生活,進入忙碌的節奏,一切都不相同了;胡茵茵家事照做,卻不再慇勤對待,小男生成了信差傳達彼此的訊息。他下否認感到失落,心裡卻有更多的莫名其妙,但竟圖收稿在際,他無暇深究她的心理因素,於是一面接受從天堂被打回人間的事實,一面閉門製圖,雖然他其實一直想找機會好好對她說明所謂「同性戀」這一回事。
「女人,就是這點麻煩!」他捻開桌燈,打開電腦,光線把一屋子的雜亂清楚照見,明白昭告著他的房間有一陣子沒人打理了,這點令他確認胡茵茵連他的房間也不再跨入了。
「搞什麼啊?」他嘟嘍著,無形中被隔絕使他摸不著頭腦,心裡的不舒坦又多添幾分。
「爸爸,阿姨回來了。」小男生蹦蹦跳跳推門而入,神秘兮兮報訊。
「回來就回來啦!」他動起滑鼠,板著臉沒有做出特別反應。
今天雖然是週末,朱茵茵的工作性質休假不在特定日,今天照常上班,現在時刻傍晚六點四十分,回到家並不稀奇。
小男生站在桌旁,壓低嗓門道:「阿姨不是一個人回來喲,是帥哥叔叔送她回來的,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他定住不動,回頭問小男生:「我為什麼要看?」
「我討厭那個帥哥,老是對阿姨笑不停,不過帥哥餐廳的菜真的很好吃,上次你生病了沒吃到,阿姨都讓我吃了。」小男生拉拉雜雜地說。
「那你應該感謝他才是啊!」他冷譏道。
「不感謝,阿姨要是喜歡他,跟他走了怎麼辦?我們又要每天吃便當了,我媽說常吃便當不好。」
兩人面面相覷,各自盤算著各自的念頭。
「好吧!」他推開椅子,「為了你的肚子著想,我去看一看。」
他敞步走了出去,穿過庭院,來到大門邊,探頭一看,門前巷路上停著一輛凌志房車,車旁站著一對男女,尚在交談中,豎耳細聽,兩人似乎在為了一件事相持不下。
「你不是買了一堆菜要親自下廚,我正想嘗嘗你的手藝,不請我進去?」男人找個順理成章的借口要求進屋。
「不好意思,今天沒料到會在路上遇到你,我菜買不多,不能多煮一份請你,真的很抱歉。」胡茵茵忙著解釋。
「不多?這滿滿兩袋東西是讓幾個人吃的?你不是只和兩個室友同住?三個女人吃得下這些東西?」男人笑著質疑,雙手盤胸倚著車身,舉手投足的閒適感顯然是位極少為生活發愁的貴公子。
「呃,她們不習慣忽然見到生人,我沒告訴她們有朋友來,這樣不太好——」
「一回生,二回熟,總是會見到的。如果你願意,下次我也會介紹你認識我的朋友,彼此多瞭解一下。」男人充滿誠意的語氣裡,透著不隨便被打發的決心。
「還是下次吧!下次我準備豐富一點請你吃飯。你三番兩次請我吃大餐,我還沒回敬你呢,怎麼好這麼粗糙請你吃家常菜。」胡茵茵快要辭窮,人不斷後退,腳跟終於抵到門檻,一個踉蹌,陳紹凡迅速伸出手扶住她的背心,幫她站穩,免除她出一次洋相。
他的乍然出現中斷了男人和胡茵茵的拉鋸,三個人輪流投射視線,胡茵茵是尷尬,陳紹凡是滿懷戒色,男人是驚訝中夾帶好奇。
「茵茵,不介紹一下朋友?」陳紹凡率先打開僵局,展露世故的笑容。
「啊!」胡茵茵頓時啞然,這介紹詞只有天才才想得出來。她和林啟聖的關係模糊無法定位,連舊友都稱不上,和陳紹凡的關係啟人疑竇,難以啟齒,怎麼介紹怎麼不對勁。
「我林啟聖,茵茵的高中同班同學。」林啟聖自動伸出手,天色曖昧不明,路燈作用不大,他打量著陰影中的陳紹凡;陳紹凡站在胡茵茵身側不動,沒有向前熱絡的意思。陳紹凡身形高大,略抬下顎視人,透出隱隱敵意,憑林啟聖身為男人的直覺,胡茵茵對他的百般推托和陳紹凡必有相當關連。
「你好,我陳紹凡,茵茵的『室友』之一。」
寥寥兩句,胡茵茵和林啟聖同時一臉錯愕。林啟聖立即收束了輕鬆姿態,走前一步,雖然無論他姿態怎麼從容,也助長不了多少氣勢,對方擺明了從屋子裡走出來,關係上的界定憑空想像就有好幾種,胡茵茵始終對自己產生不了特殊情愫,莫非肇因於此?
林啟聖戰鬥力並不旺盛,遇上困難他多半繞個圈子走,從不正面迎擊,他的遊戲座右銘是——耗盡氣力得來的戰利品多半已經定味,失去最初的甜美,因此他極少豎敵,製造障礙;此時他走向前,絕非應戰,他不具備衝動的熱血,他只是對陳紹凡產生了好奇心,想探探底。
尤其當陳紹凡一開口,瞇起一雙長眼之際,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驟然浮上心頭,他默念一次這個並不特別的名字,問了一句不搭嘎的問題,「陳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陳紹凡面有異色,微微搖首,「應該沒有,我不記得有這印象。」
「那麼是我記性不好,你和我高中時代的一個學長有幾分相似。」
林啟聖自我解嘲,「對了,您說您是茵茵的室友,想必平時經常互相關照,我和茵茵是老同學,請多指教。」
「指教不敢,我和茵茵在一起生活,多半是她關照我多過我關照她,她辛苦多了。」
這一番措詞客氣的陳述,隱含無限曖昧,胡茵茵困窘不已,迫不及待插嘴道:「啊,時間不早了,我得做晚飯了,大家是不是改天再聊——」
「出門在外互相關照是應該的,只是做飯對一個職業女性來說是辛苦了點,對吧?」林啟聖話說的對象是陳紹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