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想念我不是突然發生的事情,而是一天十二個時辰的持續;他說,如果以前的紀念品會疼痛我的心,就把它們統統丟掉,從現在起,他給我製造新記憶;他說,我唱的就是最美麗的歌曲,即使它們來自我殘破不堪的聲音。
看到這裡,我大笑,但當我看見連同信一起寄過來的書冊後,我的笑成了深深的、深深的動容。
書冊左下角,每頁都畫了一個章幼沂,我快速翻過,一頁一頁接一頁的章幼沂變成一部小小的電影,電影裡,章幼沂不停笑著,笑得前俯後仰、笑得不可遏抑。
在他眼中,我是一個愛笑的女生嗎?不知道,但這本畫冊的確讓我笑得很快樂,而且,他的丹青顯然比名滿京城的章幼沂要好得多。
於是心平氣和了,於是我清楚明白,他的人雖然隨穆可楠離開,心卻仍然留在這裡。這不就是我要的嗎?不要他的金銀、名利、地位,我要的是他的心意,他愛我,在心底,就足夠。
上上上封信,阿朔告訴我,宮裡收到消息,南國國君宇文謹要到京裡拜會大周天子,所以他此番到中原,可能另有要務。他囑咐我,千萬不可以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想了老半天,考慮要不要把身份已經曝光的事情講給阿朔聽,但想了又想,阿朔在那麼遠的地方根本幫不上忙,萬一他心急,不理朝政、跑到這裡接我,更不好。
與其如此,不如自己想辦法說服宇文謹,讓他把我當成吳嘉儀、當成好朋友,畢竟,我送了個比自己美上十倍的橘兒給他,身為男人,他該感激我。
所以回信裡我沒提這件事,但仍然滿滿地寫了三大張紙,裡面全是我從網絡上看來的冷笑話,有的有點黃,不過……再黃的事我們都做過了,說點黃色的來聽聽,無傷大雅。
我習慣用他給的玉珮在信封上蓋蠟印,雖然玉珮讓我摔出裂縫,而且用這樣好的東西來烙記很可惜,但我不介意,我要他一遍遍記得他最好的東西,收在我這裡。
沒錯,即使玉珮已經出現裂縫,它仍是我最好的東西。就像我的愛情不是他的唯一,卻仍然是他最美好的事情。
上上封信,阿朔告訴我,靖睿王已經處裡好邊關的事,朝廷派出去接替他的官員也已經上路,若沒有什麼大意外的話,他近日就會回京。途中,他會繞到這裡來看我,若是到時候,我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就和他一起上路,途中多個人照應,他也放心。
其實,有常瑄和阿朔留下來的軍隊,哪裡需要花美男來照應?即便不說破,我也明白,阿朔防的是哪個人,可他不知已東窗事發,花美男來不來都無所謂。
然後上封信他告訴我,穆可楠有孕了,往後他們再不必行夫妻之事。
我明白,他那樣大張旗鼓地告訴我,是要我安心,但說不出的滋味攪在一起,攪出我想掉淚的莫名惆悵。
我不知道是該因為阿朔從今而後將專屬我一人而感到安慰,還是妒嫉穆可楠身子裡有阿朔的骨血……我想試著樂觀、試著微笑,可,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心中低言──
吳嘉儀,你未免太天真,就算穆可楠有孕,他也不會是你一個人的阿朔。別忘記,除了穆可楠之外,還有個李鳳書,基於公平原則,她也得有個孩子。再說,穆可楠要的是一個可以依靠終生的兒子,萬一她從老大生到老八,每胎都生女兒,阿朔永遠不會是哪個女人的……
分享,是在阿朔身邊的女人都該學會的課題,李鳳書學了、穆可楠學了,獨獨我,非但不肯主動學習,還在扳手指計算著,誰誰誰生完小孩,我就可以成為唯一,很好笑吧?
不管我想要用任何方式否認,阿朔、穆可楠、李鳳書都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而我,仍然是在門外張望徘徊的路人,即便他的心為我保留了一片無瑕空間。
猛甩頭,我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排於腦外。
握握手中的聽筒,我對常瑄問:「既然阿朔有信,為什麼你沒拿給我?」
「這封信……是殿下給常瑄的。」他猶豫半晌,回答。
「我不能看嗎?」
他好似有難言之隱,停頓了老半天才回答:「不能。」
「為什麼不能?我的信還不是借你看。」
「信裡是殿下交給常瑄的任務。」
「那更好,我看過信,知道是什麼任務,就可以幫你囉!我是最熱心助人的吳嘉儀耶!」
「姑娘幫不了忙的。」
「你又沒讓我幫過,說不定我比你想像中更能幹。」什麼忙不能幫呀?我可是吳嘉儀耶,去關州問問,女英雄三個字指的是誰!
常瑄不說話了。
每次都這樣,說不過咀就悶不吭聲,這種人的冷戰功力很嚇人,以後他的老婆有得辛苦。
「常瑄,你忘記我們是最、最、最好的朋友,我們同甘共苦過,你幫過我、我幫過你,再大的秘密都可以跟對方講,對不對?」我用懷柔政策,想融化他這塊冰。
他不應。
「我們是生死之交耶!有什麼話不能講?」我拗了,他越是不說,我越是好奇。
「你忘記你欠我一條命?要不是你拐我到關州,我不會差點死於非命;要不是你沒把我的話認真聽,我不會痛到想咬舌自盡……你看我,我這種人多麼寬宏大量,不但沒跟你算賬,還想都沒想就原諒你,我對你這麼好,你居然連一封小小的信都不借我看……」
好吧,我是小人,任性、固執而且愛討人情的小人。
然後,意外地,我聽見話筒裡傳來小小的笑聲。
「你啊,就會欺負常瑄,他上輩子欠你多少?」突然,一個熟悉聲音傳來,一個輕輕的巴掌跟著當頭打下。
我猛地回頭,看見一張丰神俊朗、俊美到會讓人流口水的笑臉。
「是你!」我尖叫一聲。
「對,是我。小丫頭,別來無恙?」花美男眼底閃過一抹憐惜,摸摸我瘦削的臉頰,問:「常瑄不給你飯吃嗎?」
我猛搖頭,把話筒住地上一丟,撲進他胸口,用很熱烈的方式歡迎他出現。「我好想、好想、好想念你。」
他把我推出胸口,對著我的眼睛笑道:「我喜歡你的想念,但……老實說,你現在心底是喊我三爺還是花美男?」
「花美男。」我想也不想地回答。
「很好,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以後都不說謊了?」他意有所指問。
「是,不說謊了,再說下去都不知道要死幾次才夠。」
可……最早叫我不能隨意表真心的人是阿朔啊!是他說要戴好面具才能活得長久。看吧,做人真難。
他壓著我肩膀,把我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目光上上下下溜了幾圈後,扳著我的身子轉圈圈,輕聲問:「我都聽說了,身體怎麼樣,是真好還是只好一半?」
「阿朔不相信我在信上寫的話?」
「誰要你有說謊記錄,他要我確定再確定。」
「是真的好啦!不信,你去問阿煜,他現在正在幫我調十全大補丸,讓我一天一服,一年後就能長成頭好壯壯的大人物。」
「那麼愛當大人物?在關州風頭還鬧不夠?」他溺愛地對我一笑。
「我虛榮心重嘛!」
常瑄發現我很久沒傳話過去,走出門,看見花美男,躬身退到旁邊。
一個爆栗賞上我的額頭,他語重心長說:「該收拾收拾虛榮了,回京裡後,你得乖乖待在阿朔府裡,不能到處惹事。」
「你把我說成闖禍精了。」我皺皺鼻子不滿道。我哪是那種到處點火的人物?
「你難道不是?」
見第二個爆栗飛過來,我矮了矮身子,躲掉。「一見面就訓人,沒意思。」
「你啊,誰教你讓人放不下心。」
他那聲歎息重重敲上我的愧疚感,我抱歉地回看他,很想罵自己一頓。
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怎會惹得一群好男人為我牽腸掛肚?我總是用「朋友」來區隔我和他們之間,但我又怎不明白,感情又豈能這麼容易就理清?
「我們一起回京吧!」
「嗯。」我用力點頭。
「不急,等姑娘身子骨養好了再走。」
常瑄突如其來的一句,讓我滿頭霧水。
「三爺!」常瑄又低聲喚了花美男。
我回頭,發現他在對花美男使眼色。沒錯,他們肯定有事瞞我!
我正要使出纏功,就見宇文謹正端著一盤熱騰騰的「麥當勞」走來,遠遠地就聞到味道。
「好香哦!」我衝向前,口饞眼也饞。
好久沒吃垃圾食物了,真教人懷念。上回,他允我醒來就能吃到麥當勞,但阿煜阻止,說我的病才好,不適合油膩食物,等啊等、盼啊盼,終於盼到阿煜解禁。
「好可惜……」我看著盤裡的美食說道。
「可惜什麼?」宇文謹問。
「這不是炸雞,是雞米花。吃東西就該豪氣一點嘛!切這麼小塊,哪能享受吮指回味的感覺。」我小聲咕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