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以為她們爭的只是名分?」
「名分、富貴,她們能爭的不過是這些。」
「如果真如你所說的,她們就不會把我放在眼底,別忘記,我無名無分,有的只是一點點阿朔的在意。」阿晉不懂女人,不曉得女人除了名利,更介意男人的心。
「你說錯了。」
「說錯什麼?」
「說錯兩件事。第一,你擁有的不只是四哥一點點的在意,他愛你、真心誠意地愛,他現在正跪在御書房面前,要用太子頭銜換你一個活命。
第二,四哥不替她們定下名分,是因為他要把正妃的位子留給你。或許你不在乎虛名,但四哥認定,讓你成為皇后,是他表現愛你的最好方式。
這點,他從沒說破,但我想穆可楠、李鳳書都是心知肚明的吧!否則穆可楠不會在吃了天大悶虧之後,選擇默不作聲。」
聞言,我不在乎他的第二點,我在乎的是阿朔怎能為了我放棄太子名分,於是我追問,才追出他已經跪了三十六個時辰的事實,也弄懂了皇后為何會有那般詭異的口氣。
原來,在我不省人事的時候,阿朔不奉聖命自皇陵飛馬趕回,跪在御書房前向皇帝求情了三天三夜。皇帝大怒,要他自恃身份,他不理,就這樣跪著,三十六個時辰不妥協。
他說他不當太子了,只要皇帝肯饒我一命,皇上沒允;他詳細描述我在戰場上做的每一件事,誇大我每一分功勞,可這也沒讓皇帝讓步。
最後,他跪到皇帝發飆,指著他的鼻子大吼:「要是再讓朕見到你跪在御書房前,朕就馬上砍了章幼沂的頭,送進你的太子府邸!」
阿朔畏懼了,他賭不起,所以安靜起身,離開御書房門前。
讓我感到最幸福的是,那時,阿朔尚且認定我是謀害他孩兒的兇手,在那種情況下,他仍願意為我放棄皇位。這種男人呵,怎麼不教我自不量力、愛入骨髓?
阿朔呵,我終究沒愛錯人,最終,為了我,他可以捨棄汲汲營營的一切,忘記鏞建的教訓、忘記大周需要他的能力、忘記他身為皇子的責任。
「可不可替我帶句話?」我拉住阿晉的袖子問道。
「什麼話?」
「告訴阿朔,我會活得好好,我要快快樂樂生下我們的孩子,他也一樣,要為我、為孩子保重。」
「這話,他恐怕聽不入耳。」
「那麼告訴他,我還沒放棄自己,懷胎期有十個月,很多事都會出現轉機。」
「這不過是緩兵之計,你以為四哥會笨到相信?」
「你幫我說說他,要他信我,我真的很有本事的。我能說服皇上正視端裕王的叛國行為,就能說服皇帝饒我一條小命,轉告他,千萬別與皇上對沖,硬碰硬不是救命的好方法。還有,告訴他,我托他保管的箱子裡有幾枝筆,要他準備足夠的紙和那些筆讓你帶過來。」
「你要做什麼?」
「謀畫、算計囉!我要動動聰明的腦袋瓜。知道嗎?人救不如自救,你幫我告訴阿朔,吳嘉儀在此承諾,我一定會讓自己好好的。」
我看住鏞晉的眼神裡有滿滿的自信,事實上,我很心虛,但我非得說服他也說服阿朔。緩兵之計就緩兵之計吧!只要能騙得過,等阿朔平靜下來,或許他真能弄出轉機。
「看來,你已經想出辦法?」鏞晉露出輕鬆笑容。
「事在人為嘛!」我的口氣仍然篤定。
「把辦法說出來,我們研究一下有沒有可行性。」
「不,天機不可洩露。」我否決他的提議。
「那麼神秘?好,我替你傳話去。」說完,他飛快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我輕聲低語:「拜託你了,阿晉。」
第四十五章 冒險
替我把原子筆和紙帶來的不是鏞晉,而是花美男。
距離鏞晉上次出現,已經超過三十天,這些日子裡,我什麼都不想,安心吃睡,很努力把那些失蹤的肉肉給補回來。
他進屋,凝望我的溫潤目光裡篩入淡淡哀憐。
可不是嘛!連我都要同情起自己,沒事攪亂一池春水,連自己的命也攪了進去,真不划算。
奉勸諸君,在作任何選擇的時候都要善用理智,千萬別讓第六感控制,作出難以挽回的決定。
然而,話是這樣說了,我的理智仍然受控制,你再問我十回、二十回,我想我還是會把指頭落在阿朔身上,大大方方向所有人承認──他就是我此生要的男人。
「對不起。」他說,溫和的聲音裡有一絲懊悔。
知道他在為什麼抱歉,笑笑,我抬高下巴,故意問得很驕傲:「同意了吧?」
「同意什麼?」他愕然。
「同意雖然我會偶爾使壞,究竟心還是乾淨澄澈的;同意我不會為難穆可楠、不為難阿朔,不是不肯站在其他角度替阿朔著想。」
「說得好像自己很無辜。」他順順我的頭髮,把額間的髮絲撈到耳後,靜視著我的五官。
「本來就無辜啊!不無辜的人還留在太子府邸,安安穩穩地當她的太子妃呢!」我酸了太子妃兩句。
「我舉相手同意了,同意你這種不會耍心機的女人,不適合在三妻四妾裡同人競爭。」
「嗯,我是有點小聰明啦!但是爭男人,除了小聰明更需要一點小奸詐、小惡毒、壞心眼。可這些東西,我娘忘記生給我了。」
「我很後悔。」
他把我拉到桌子邊,就見一束新摘的薔薇躺在桌上。
我認得它們,那是懷恩宮裡種的,那時阿朔相腳不良於行,而薔薇,是他送我的第一束花。
捧起薔薇,湊到鼻尖,又到薔薇盛開的季節?
「不問我後悔什麼?」花美男扯扯我的袖子,讓我把花放下。
「我幹嘛問自己已經知道的事?」
他饒有興致地望住我。「你知道我的後悔?」
「你後悔在阿朔迎親那日,沒把我遠遠帶離京城;後悔勸我作繭自縛於人生有何益處,懂得破繭化蝶才是聰明,能愛的時候不盡情愛,藏著掖著、畏首畏尾有什麼意思?」
他笑,於是我知道我猜對了。說吧,我就是有小聰明。
「你說對了,那麼盡情愛過之後呢?你後不後悔?」
我歪歪頭,想半天。「九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我告訴他,我回不了頭,明知愛情的盡頭是死亡,也沒辦法轉身抽離,所以後悔無益,而我不做無益之事。」
「四弟很幸運。」
「是啊,他還不曉得該好好珍惜。」我故意用鼻音濃濃地哼了一聲。
「你弄錯了,四弟很珍惜,珍惜到……」
「可以為我放棄爭取到的一切?對不起,請轉告阿朔,我不認同他的態度。好不容易千山萬水走到今日,他怎麼能說放棄便放棄?我不在,只是他一個人的遺憾,他不當皇帝,卻是大周千萬百姓的遺憾,身為太子,他無權自私。」
很厲害吧?我竟也講得出這番話,想當初,我是力主「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口口聲聲勸人不慕榮利的呢!
「母后聽見你這番話,肯定要對你大大改觀。」
皇后對我已經改觀了吧?在她眼底,我再不是迷惑君心的狐狸精,而是個肯事事項項站在她兒子立場著想的女人。若非如此,鏞晉不能來,花美男不能來,而我最想最想見到的阿朔……更來不了。
思及此,我低頭沉默。
「好了,別弄得這麼哀怨,你不適合當怨婦。」他笑著,捏捏我的菊花肉。
不痛,但我嘟起咀,把自己裝得更哀怨。「可我擺明了是貨真價實的怨婦啊!」
「再演就不像了,九弟說,你有方法脫困?是什麼法子?」
我愁眉不展,這些男人怎地這樣看好我?
花美男比鏞晉善於察言觀色,不過一眼,他已經猜出大概。
「你騙九弟?」
點頭,我不想唬弄他。「我沒插翅,皇宮裡大得讓我分不清楚東南西北,而你的父皇對我的小命勢在必得……種種情況之下,我黔驢技窮了。」我闖入君權重過一切的世界,再聰明也無法扭轉皇帝的性情。
「你不是沒有九死一生過,每次都可以逢凶化吉。」
「那是幸運,哪有人會一路幸運到底?」我扯了扯咀角,扯出一個無奈笑意。
「你就可以。」他莫名其妙地篤定。
「謝謝你看好我。」我也希望能看好自己。
「好了,既然你已經黔驢技窮,那麼換我這隻驢子來想辦法,我保證你會沒事的,現在什麼都別想,安心把孩子養好最重要。」
「你看我的樣子,像是不安心嗎?」我聳聳肩,朝著他笑。
「沒有,那是因為你徹底放棄了,你只想著旁人安心,卻對自己的未來死心。」他一語道破我的心思。
可不放棄又能怎樣?人類之所以辛苦,不就因為懷抱過多的不實希望,汲汲營營、辛勤爭取之後,才發現原來是夢一場。
端裕王就是一個例子,他死,死於夢想破碎。
「謝謝你替我把東西帶來。」我拿起密封的袋子在掌中細摸,摸到熟悉的觸感,心底一陣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