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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頁     千尋

  梁氏從廳裡往外看,看著潔英纖細的身子、挺直的背脊,心,不知道被什麼刺了似地。

  這就是愛嗎?無悔的、不求回報的愛?!

  她不認識愛,她只懂得盤算,只會陰謀手段,她懂得競爭、掠奪、狠毒……懂得所有可以讓自己順利活在人世間的事兒。

  所以她不懂,為什麼喻潔英退讓了、犧牲了,卻還要感激上蒼?

  只是……刺刺的、麻麻的感覺爬到心頭,她的鼻子微酸、眼睛微澀,她不懂得這個女人,卻為她感到動容……

  跪在禮王和禮王妃跟前,和離書擺在桌上,一屋子靜默,所有人都傻了。

  事情都清楚了,潔英是和燕柏昆、梁氏一起從莊子上返回的,梁氏將事情始末說得清清楚楚,難得地,她這次沒有加油添醋。

  只不過禮王早已經與燕齊懷碰過面,心裡有底,知道燕祺淵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也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見這個孩子。

  沒想到潔英會救了他,給了他再生的希望,只是這個代價……

  禮王讓梁氏退下,望著地上的潔英,久久說不出話來。

  是怎樣的感情讓她不顧自身,一心顧念著丈夫?和離的女子日後哪還會有前途,難道她真要青燈木魚伴一生?

  答應這種事,確實莽撞,但是罵她自作主張?他也開不了口。

  他很清楚小兩口的感情,這樣的感情他懂,所以潔英這麼做,心裡得有多傷、多痛。

  禮王妃早已泣不成聲,她是女人,懂得這樣的犧牲是從她胸口刨去一塊心頭肉,祺淵有多危險,她就有多痛。

  看著形容憔悴的媳婦,禮王妃止不住淚水奔流。

  王爺怕她擔心,五皇子回來之後絕口不提淵兒受傷的事,只說淵兒回莊子,過幾天方能回府,直到現在她方才明白,為何丈夫愁眉深鎖、食不下嚥。

  因為他知道,淵兒將會躺在楠木棺槨中返回?

  她懂潔英,何嘗不懂得淵兒,那麼重的傷,還硬要回莊子,他是拚著一口氣想見潔英最後一面吶。

  這樣相愛的兩個人,誰捨得將他們拆散?

  禮王妃顫微微地走到潔英面前,蹲下,一把將潔英抱在懷裡。

  她哽咽道:「孩子,你不要母妃了嗎?不是說好,要母妃幫著帶孩子?不是說好,咱們娘倆兒要打扮得美美的一起出門顯擺?不是說好要當母女,不當婆媳?不是說好你買新宅子,要留最大的院子讓我住?我們說好這麼多的事,通通不算數了嗎?」

  「對不起,母妃。」潔英泣不成聲。

  「對不起的是我們,我們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讓你去犧牲。可是什麼都能讓,丈夫怎麼能讓?不能讓的,你知道嗎?這世間相守夫妻多,相愛夫妻少,你和淵兒有幸遇著,就該想盡辦法攜手一世,誰也不該離開誰。」

  潔英何嘗不懂,跟隨他一生一世的念頭早已發芽生根,貪心的她早已開始祈禱下個輪迴再聚,她怎麼捨得在此刻鬆手?

  只是……她搖頭,聲音微啞,「什麼都是假的,只有活著才是真。」

  這話再真實不過,也再傷人不過,是啊,不活著,談什麼相攜相守?不活著,事事皆空。

  可是淵兒的「活著」卻要用潔英的一世幸福交換,這讓當娘的怎不心疼?

  「淵兒知道這事的話,會是怎樣的難過?」

  她吸吸鼻子,強裝出笑容,「所以咱們不教他知道,讓他快快樂樂的養傷,母妃,您快允了我吧,媳婦還要趕回莊子。」

  白爺說他晚上就會醒來,潔英希望他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是自己。

  「能瞞多久?淵兒不是真傻啊。」

  「等他傷好了,又可以做想做的事,可以實現理想,男人嘛,前途事業重過女人,何況時間是最好的傷藥,剛開始也許會難過傷心,但久了也就淡了。

  「我見過梁姑娘,那是個美貌有才情的,她喜歡祺淵,只要肯花心思,再冷的心焐著焐著也會慢慢熱起來。只要有了孩子,有了共同的目標,就可以順順當當的生活下去。」

  潔英在說服婆婆,更是在說服自己。這裡是古代,不是現代,離婚率沒有那麼高,相守容易,不是每對夫妻都需要愛情這種潤滑劑的。

  「你只想著淵兒,自己怎麼辦?」禮王妃問。

  她怎麼辦?是啊,她沒考慮過這個。

  如果不曾愛上他,抽身半點不難,她是現代人,沒有那麼強的貞操觀念。

  可是她愛上了、喜歡上了,想要和他糾纏一輩子的慾望,在心頭紮了根,所以……她要怎麼辦?

  搖頭,她笑得好淒涼。

  她說:「母妃,我顧不得了,我只能想著怎樣才能讓他不死,怎樣才能讓他好好的活著。現在他好不容易活下來,我只能想著真好,他還活著;真好,他不會死了,他不會離開父王和母妃,不會離開愛他的人,其它的……」

  潔英猛搖頭,顧不得這麼多,是真的。

  一心想著淵兒,半點沒為自己考慮?真是傻瓜!

  禮王妃又氣又痛,可以這麼傻的嗎?人人都說淵兒是傻子,可真正傻的人是她,是她的傻媳婦!

  怎麼辦?她就是喜歡自己的傻媳婦,不想用她去交換精明的媳婦。

  「笨蛋、傻瓜、蠢貨……」她罵著,她舉起手,一下一下的打著媳婦。

  心,疼痛、不捨,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打痛潔英,只曉得自己的心像被錘子不停敲打似的,痛得好凶。

  「你讓母妃氣死了,離了淵兒,你能活嗎?淵兒能活嗎?他能像現在這樣快樂嗎?不會,他再固執不過,沒有你,他就再也不會快樂了。你的選擇是讓兩個人都墜入痛苦深淵啊!」

  「再痛苦終究是活著,他可以實現抱負理想,可以孝順父王和母妃,他的人生那麼長,可以做許多事,他有機會幸福的。母妃,求您了,快去提親吧,祺淵需要另外半顆藥。」

  「可我不願意去提親,不願意讓梁羽珊當媳婦,我都這麼不願意了,淵兒怎麼能夠願意?」

  是啊,整件事情裡,樂意的人大概只有梁羽珊,她一個人的夢想毀了許多人的夢想,可……有別的選擇嗎?

  「母妃,梁姑娘於祺淵有救命之恩。」

  「她想要什麼,我都給,就是這個婚不能結。」

  「祺淵需要剩下的半顆藥。」

  這是最強大的理由,任誰都無法反駁的理由,唯有成親,才能換得祺淵未來的幾十年。

  「所以只能促成一對怨偶?」禮王妃自問。

  「不會的,只要夫妻雙方盡力,婚姻就會和諧。」

  禮王苦笑,說什麼呆話,淵兒會盡力?是!他會盡力讓梁羽珊生不如死。

  「不管怎樣,你別離開,留下來,不當媳婦就當女兒,我會稟明皇上,收你為義女。」

  禮王道。

  他想允潔英一個前程,禮王府的姑娘,誰不能嫁?

  禮王妃滿臉苦澀,男人的心思多糙啊,那不是折騰人嗎?夫妻成了兄妹,日日相見卻不能相愛,這是在兩人心頭插刀啊。

  不過,她明白這是丈夫的一片疼愛之心。

  下定決心,她勾起潔英的下巴,低聲道:「不怕,一切有母妃呢,你先回去照顧淵兒,過幾天,母妃去莊子看你們。」

  像作了一場夢似地,夢裡什麼都不清晰,唯有潔英的臉是清楚的。

  看她笑,他便笑著;看她哭,他的心便扯得緊,像是誰把繩子拴上,兩端施力,痛得他齜牙咧嘴。

  痛的感覺也清晰,只不過潔英的聲音掠過耳邊,那股子疼就會淡一點、再淡一點,直到他的腦子裡滿滿的、滿滿的被「潔英」充斥。

  他想,七師兄肯定用潔英入了藥。

  沉重的眼皮鬆動,他試兩次終於張開眼,卻發現潔英趴在自己身側,用一隻手撐著下巴,一手撥開他的亂髮。

  「你在做什麼?」燕祺淵問。

  他醒了,潔英笑得像個孩子,說:「我在看你。」

  「看我,為什麼笑成這樣?」

  「因為我在想啊,我的丈夫真是妖孽,竟然可以好看成這副模樣,比女人更勝一籌呢,如果一輩子都不老就好了。」

  「怎麼可能?」

  「是不可能,所以啊,我用心、用腦子,把你的模樣描繪千百遍,把你深深的、深深的烙印在心底,永永遠遠的記住,就算不見面,也能清楚的想起來。」

  「怎麼會不見面?天天都要見的。」

  「誰說,你離開八日,我差點兒記不得你的模樣。」她的眉頭糾在一起,連同他的心也給揪了。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他用食指順起她的眉頭。

  「這是哄人呢,上次受箭傷時,也說不會了;離開時,也說不會受傷,講好五日,結果卻拖了整整八日……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都老了。你這個食言而肥的傢伙。」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害我說那麼多狠話,把天藍她們都給嚇壞了。」

  「說什麼狠話?講來聽聽。」

  大傷初癒,他其實很累的,但看著她的笑顏、聽著她的聲音,他捨不得再度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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