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淚濕的眼簾看著溫柔的他,然後甜甜的笑了。
第十章
因為開了一部安全性能極佳的好車子,綾子幸運的只有兩處骨折,在做完外科手術後便轉到一般病房。
剛動完手術的她昏昏沉沉,有點虛弱,但看起來氣色還不差。
她躺在病床上,而角川學及奈步則分據床的兩邊,沉默地看著昏睡中的她。
雖然在尚真的勸慰下,她已經稍稍能接受這個突來的事實,但一旦跟父親面對面,她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幸運的是……她的父親似乎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並沒有不斷地試著跟她交談拉近關係。
二十幾年的分離,是沒辦法在一瞬間連結起來的。他們之間有著縫隙,而那需要時間修補。
偶爾,他們的目光會接觸,而從父親的眼神中,她感覺得到他對女兒是如何的渴望……
他真的想認她嗎?一直都想嗎?看她哥哥及嫂嫂那歡喜的樣子,她很難懷疑他們迫切想跟她相認的誠心,但……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父親、哥哥……這是她一直不曾擁有的家人啊!
看他輕輕握著母親的手,兩隻眼睛除了偶爾跟她四目相對之外,從不曾從母親身上移開。
儘管疲倦,他卻努力的保持清醒,彷彿非得在母親睜開眼睛時,成為她第一個看見的人似的……
當初他們是如何相愛的呢?為什麼他明知自己是已婚身份,卻還是抗拒不了愛情的吸引力?為什麼母親明知他有妻兒,仍然選擇生下他的孩子?
二十幾年來,他們的心裡是不是都還想著對方?是不是從不曾放棄過對方?當他知道她媽媽懷了她並生下她時,他心裡怎麼想?是困擾還是高興?
"奈步,累了吧?"突然,坐在對面的角川學輕聲的問道。
奈步一怔,有點不知所措地說:"不……不會……"
她心想自己的寡言也許會傷了他的心,或者讓他感到挫折,但她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尚真在這兒就好了,但他為了讓她能夠跟父親多一些機會接觸,在確定她媽媽安好無恙後就先行離開了。
而她那生疏的哥哥及嫂嫂,也很有默契地尾隨在尚真之後離去。
其實父親年紀也不輕了,她並不希望他留守在醫院裡,但又怕她若開口請他先回家休息,會讓他覺得這是她拒絕與他同室的借口。
"奈步,那位中津川先生是你的男朋友?"開了頭,角川學試著跟她聊兩句,他知道他們父女間的間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補的,但他並不想錯過任何機會。
她猶豫了一下,尷尬地說:"應該是吧。"
"應該?"他不解。
"我們差點就分開了……"她說。
"是嗎?"他沒問太多,畢竟他們之間還未熟到可以過問她的感情問題。"他是個很不錯的男人,我聽過他不少事。"
"唔……"
"奈步,你……"角川學凝視著她,欲言又止,"你恨我嗎?"
她微頓,有點為難地看著他。
"我知道一時之間要你原諒我、接受我,實在是強人所難,但是……"他殷切地、誠懇地注視著她,"孩子,你能給我機會彌補過去二十幾年來欠你的嗎?"
她秀眉一擰,不知該說什麼。
彌補?親情如何彌補呢?失去的就是失去了,五歲時需要的父親是一種樣子,十五歲時需要的父親是一種樣子,而二十五歲時需要的父親又是另一種樣子,每一個階段所需要的父親是不相同的,時間一旦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但,她恨他嗎?不,對於這個父親,她是期待的,遠遠多過怨恨。
她的反應之所以有點冷淡,只是因為他出現得太突然,讓她毫無坦然面對的心理準備。
"也許你會恨我直到今天才出現在你面前,你……你氣我、恨我是應該的……"說著,他臉上有著一種教人不忍的惆悵、傷感,及深深的自責與內疚。
"不……"看見他那表情,她突然感到不捨及同情。
一個六十幾歲的老人,她怎忍心苛責他什麼?況且,他實在不是一個讓人生厭或生畏的人。
"我……我並不恨您……"她蹙著眉頭,礙口地說。
聞言,角川學露出驚喜之情。
"這一切來得實在太突然,我……我真的沒想到您會出現……"她幽幽地說,"在我二十五年的生命中,"父親"一直只是個名詞,是不曾存在的人,所以我……"
"打從你出生,我就一直等著這一天……"說起過去的那一段往事,他的眼神變得迷濛,眼底彷彿還閃著淚光,"綾子她是個善良的女人,為了維持我家庭的完整,為了不傷害我的亡妻跟無二,她始終拒絕我跟你們母女相認,甚至不肯接受我的資助……"
"如果說我這輩子有欠誰,那就是她……"角川學長長的、沉沉的一歎,然後溫柔的凝視睡著的綾子。
"令郎他……"以"令郎"來稱呼自己的哥哥實在是很奇怪,但她還無法自在的叫出"哥哥"兩字,"他一直都知道我跟媽媽的存在嗎?"
他搖搖頭,"無二直到一年前,他母親過世時,才知道他所尊敬信賴的綾子媽媽桑,竟跟他父親育有一個女兒……"
"他……他能接受?"她狐疑地問。
"他很高興。"他直視著她,語氣肯定地說,"他甚至不斷懇求綾子帶著你一起入籍角川家,但綾子一直下不了決心,也找不到適當的時機跟你提這件事……"
聽父親這麼說,奈步發現原來尚真說的都是對的.母親不想傷害別人,選擇委屈自己,而現在又擔心她無法接受而……
她想,母親應該是期待的,不管是名分還是她愛的男人:但為了她,母親卻一直壓抑著她的情感。
想到這兒,再看著床上的她,奈步忍不住的掉下眼淚——
見狀,角川學遞過來兩張面紙,"奈步,別哭……"
"奈步,別哭"這句話是她幼年在跌倒時,最希望聽見由一個叫作"爸爸"的人口中說出來的話。
看著他,她接過面紙拭淚,心卻不再感到酸澀。
"奈步,"角川學深深地注視著她,"你願意成為我真正的女兒,讓我跟無二疼你、呵護你嗎?"
迎上他殷切期盼的目光,奈步胸口一陣澎湃。
雖然一時之間開不了口答應他,但她並不想拒絕。
她噙著淚,怯怯地點了頭。看見她點頭,角川學忍不住流下了男兒淚。
他伸出手,橫過病床,然後拉住了她的手。
他們父女倆默默相望,誰都沒有再說什麼。其實,這時哪需要言語,在彼此的眼神中,他們都看見了對方的渴盼。
這一刻,"父親"對奈步來說不再是名詞,而她一直夢想著這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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綾子幽幽醒來,映入她眼簾的是她最愛的男人跟她的寶貝女兒。
因為傷口還痛,她微皺起了眉頭,"唔……"
"綾子……"
"媽媽……"
角川學跟奈步幾乎是同時出聲叫她,並立刻挨到她身邊。
"綾子,"角川學眼角泛著淚光,溫柔地握著她的手,"你終於醒了!痛嗎?要不要叫醫生來?"
綾子顧慮到奈步的感受,輕輕地抽回了手,故意裝"不熟"地說:"角……角川先生,你怎麼來了?"
她以為奈步還不知道她跟角川學的關係,一臉尷尬的看著清楚看見角川學握住她手的奈步。
"媽媽,"奈步當然知道母親心裡在想什麼,於是貼心地主動告知,"我都知道了。"
"什……"她一怔,驚疑地看看奈步,再看看一旁的角川學。
角川學撇唇一笑,再一次深情的握著她的手,"我已經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奈步了……"
綾子驚訝又有點不知所措,"奈步……"她不知道該跟奈步說什麼。
"媽媽,您什麼都不必說,我都知道了。"奈步不忍見受傷的母親過度激動,於是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心情乎和。
而事實上,她現在的心情確實不如昨天那般激動了。
"奈步,媽媽一直瞞著你是因為……"
"媽媽,"奈步打斷了她.輕輕握著她另一隻手,"不要緊的,我都明白。"
綾子紅了眼眶,聲線哽咽地說:"奈步,媽媽對不起你,。一直沒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
"別那麼說,媽媽……"奈步眼眶一熱,"能做您的女兒,我很幸福、很幸運,而且我已經知道您的苦衷,我……一點都不怪您。"
聽她這麼說,綾子流下了兩行淚。
"綾子。"角川學輕輕的為她拭去眼淚,"奈步跟你一樣,是個溫柔又善良的女人,她已經能體諒你的處境及不得不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