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輕聲一呼,皺起了眉頭。
見狀,一直靜靜地坐在對面的尚真站了起來,他一手撐在桌上,身體橫過了隔開兩人的大茶几。
伸出手,他抓住了她的手掌,"扎到手了?"
當他的手一碰觸到她的,奈步陡地一震,驚羞地把手抽回,然後一臉驚慌的望著他.
她的反應教他微蹙起眉頭,瞼上有一絲尷尬。
"我沒事."她秀眉一擰,繼續手上的工作。
"別縫了。"他眉丘微隆。
她微頓,抬起頭來看著他,一臉的疑惑。
"告訴我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說。
雖然發覺她有著溫馴以外的脾氣是件有趣又驚奇的事,但他可受不了她在他面前一直板著臉。
他想知道她今天早上為什麼爽約、為什麼給他臉色看.又一副他們不太熱的模檬.
她看著他,一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表情。
"你今天搭早一班的車,還是晚一班的車?"他問。
她頓了一下後,回道:"早一班。"
她必須回答他,因為他的表情告訴她"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他是老闆,她是職員,她得認清這一點。
"為什麼?"
"因為我起得早。"她說。
他眉心一擰,"所以你就決定不再等一下,然後讓我像笨蛋一樣因為看不見你而擔心?"
擔心?他擔心她?何必?他們只是朋友.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嘴上說抱歉,但臉上、眼底可一點歉意都沒有。
他懊惱地說:"別一副我們不熟的樣子,這裡沒有別人。"
"我們……"她抬起眼簾,負氣地說:"很熟嗎?"
他微怔,"我們是朋友。"
"我們別玩朋友的遊戲了。"她說。
"你說什麼?"他一震,神情驚愕又慍惱,"朋友的遊戲?"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直視著他,"對你來說,跟我這種人做朋友,應該只是一種消遣吧?"
"你這種人?"他很不喜歡她這種語氣及說法,聽起來像是在貶低她自己。
"我跟中津川先生是不一樣的人。"她說,"你的朋友應該跟你一樣,有良好的家世背景及學經歷,而我……"
"夠了!"他沉聲打斷了她,神情凝肅地說:"我不想聽你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不,她只是說出實情。
她不想自欺欺人,尤其是在昨天看見他帶著那位永井多津子小姐同行之後。
他的社交圈子裡多的是像永井多津子那樣的女性,而像她這種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私生女,根本不該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我不是妄自菲薄。"她直視著他,"這是事實。"
"什……"
"就算你跟一般人一樣擠電車,進了公司,你還是中津川尚真,還是東京光電的執行長。"她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而我就算跟你成了朋友,也還是丹下奈步,是沒……"
她沒把話說完,因為再繼續說下去,她就會把自己沒有爸爸,而媽媽是銀座第一的媽媽桑的事實說出來.
她不想讓他知道,她不想看見他露出震驚的、鄙視的眼神,就算他眼底有一丁點的同情憐憫,她都不想看見。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她咬著唇,決絕地說。
聞言,他陡地一震。
"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很困擾。"她說的是實話。但卻不是由衷之言。
她很高興他願意跟她做朋友,就算只是好玩,她也很感謝。但是,她不能再跟他繼續做朋友了,她怕自己要的越來越多,期待的越來越多……
而那些渴望及期待,都是荒謬的、可笑的、不切實際的。
與其那樣,還不如就此結束。
"你不是說真的吧?"他神情一凝。
不想跟他做朋友?有他這樣的朋友讓她很困擾?直至昨天,他還看不出她臉上有一絲絲的困擾,怎麼今天他就讓她困擾了?
"我是說真的。"她語氣堅定,然後低下頭,專注的縫補著。
尚真神情懊惱,心情趺宕到谷底。
他生氣地看著她,不想講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現在的心情糟透了,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沒好話。
他瞪著她,只見她手上的針線飛快的舞動著,接著沒一會兒工夫,便完成了手中的工作。
打好結,剪了線,她迅速地將針線盒收好,然後站了起來。
"縫好了,還你。"她抓著外套,手往前一伸,"請拿去。"
他兩隻眼睛像噴火般直視著她,情緒已在失控邊緣。
他敢說,他的情緒從來沒這麼接近失控、瘋狂及崩潰的邊緣,從來沒有。
他試著想控制住自己隨時會爆發的情緒,但他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見他只是瞪著自己,卻遲遲不接過外套,奈步秀眉一擰,有些生氣地將外套往沙發上一丟。
"抱歉,我先出去了。"說罷,她轉身往門口走去。
就像是導火線般,她的掉頭離去點燃了他一觸即發的情緒。
他的理智告訴他"你必須冷靜下來"、"衝動只會壞事",但他的行為卻不受控制……
不自覺地,他移動腳步,追了上去,就在她的手握住門把的同時,他攫住了她的肩膀——
"啊!"奈步驚呼一聲,因為他抓著她的力氣很大,甚至讓她覺得有點痛.
還來不及反應,他將她的身子扳了過來。
她驚羞又氣憤地看著他,"你要做……"
他沒讓她抗議,而是低下頭,狠狠的、用力的吻了她。
奈步陡然一驚,羞憤地推開了他。
這算什麼?朋友可以這樣嗎?已經有了論及婚嫁對象的他,可以這麼隨便的親吻別的女人嗎?
他把她當什麼?如果他真的當她是朋友,就該尊重她,而不是……
她眼眶裡悲傷又憤怒的眼淚在打轉,而她不讓它落下。
"朋友……可以這樣嗎?"她幽幽地說,卻帶著憤怒且不能諒解的語氣,"我對朋友的定義跟你不一樣,我……我是不會跟朋友親嘴的。"
看見她那既悲傷又憤怒的眼神,尚真懊悔不已,但此時後悔,為時已晚。
他傷害了她,他的失控及衝動傷害了內心比任何人都脆弱的她。
"你壞了朋友的規炬,我……"噙著淚,她恨恨地說:"我們不再是朋友了。"說完,她轉過身,打開門,奪門而出。
他幾乎想追出去,但只前進了兩步便停下。
現在不行,不是適當的時機。
他現在要是追出去,一定會在公司裡造成騷動,而將使她的立場更加的為難艱辛,甚至會迫使她不得不離開公司。
他喜歡她,想看見笑顏在她美麗卻憂愁的臉上綻放;但如今,都還沒讓 她開懷的笑,卻先弄哭了她……
他為什麼那麼衝動?他明明可以好好的處理,怎麼會……
"該死!"掄起拳頭,他懊惱又懊悔地往牆上一槌。
第六章
銀座,金湯匙俱樂部。
坐在角落裡,尚真一個人暍著悶酒,他一臉的懊惱,情緒低落到前來打招呼的公開小姐們都有點望而卻步。
今天晚上,他的臉上像是寫著「生人勿近"似的,就連負責打點俱樂部裡裡外外所有事情的森村經理,都盡量不接近他。
約莫一小時後,因為奈步的生父角川學身體有點不適,而前去他位於東京住所探視的綾子媽媽桑,總算回到了俱樂部。
"綾子媽媽桑……"見她回來,森村經理像是見到救星般立刻趨前報告。
"我知道了……"森村經理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後,她淡淡一笑,"我來招待他吧。"
接著,她氣定神閒、不疾不徐地來到了尚真的桌旁——
"中津川先生……"
已有幾分醉意,但意識仍十分清醒的尚真在見到她後,臉上終於有了一抹淡淡笑意。
"綾子媽媽桑,你總算出現了……"
"很抱歉,"她一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我有點私事要處理,來,我陪你暍一杯。"說著,她為他及自己各倒了半杯酒。
"怎麼了?"淺淺的暍了一口酒後,她端視著他,"聽說你心情糟透了,沒人敢接近你……"
他眉心一擰,無奈苦笑著說:"我只是笑不出來……"
"笑不出來?"綾子先是一怔,然後細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
"唔……"沉吟一下後,她溫柔地說:"我看不是因為工作的事情,以我對你的瞭解,你不是那種會因為工作稍有不順就愁眉不展的人。"
他又是一記苦笑,"什麼事都瞞不了綾子媽媽桑,是嗎?"
不,無所不知的綾子媽媽桑還是有她料想不到,無法一眼就看透或識破的事,譬如……她絕對想不到讓他如此消沉鬱悶的,竟是她最寶貝的獨生女——丹下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