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雙頰微紅了,吶吶道:「我不缺什麼,不用看了。」
他突然皺眉,倒瞧得劉惜秀有一絲心驚。
「呃,老闆,這條衣帶多少錢?」她怕他反對,連忙急急和老闆交涉。「七錢銀子?能不能便宜點,下次我一定再來光顧……六錢銀子嗎?好,就六錢,謝謝老闆。勞煩幫我包起來。」
劉常君不發一言,眉頭卻蹙得更緊了。
她將包裹好的腰帶放進挽籃裡,小聲地解釋道:「將來你中了舉,出入門外,繫上這個也光鮮合適些。」
他想說什麼,最終還是無言。
要怎麼說,她才肯將心思稍微放在自己身上一些些?
難道見她這般辛苦熬著,眼底心裡只有他,做什麼都是為了他,他心裡會好過嗎?
見他又不言語了,劉惜秀心下一揪,怕是自己又哪兒做錯了。
接下來她心不在焉地逛著,不忘偷偷瞧著他的神情,暗自祈禱他早些消氣。
就在經過一攤賣釵環脂粉的攤子前,劉常君突然拉住她。
她疑惑地抬頭望著他,「夫君?」
「選一個。」他命令道。
「選……」她低眸看見攤上各式精緻的花鈿簪飾胭脂,心下一跳,驚訝的開口:「你、你是說?」
劉常君有些尷尬,隨手拿起一支簪子,粗魯地遞到她跟前。「就這支吧,挺好的,就這個。」
她腦子亂昏昏,心窩陣陣發熱,伸手接下那支他為她挑選的蝴蝶簪子。
「老闆,多少錢?」他也未說價,自腰間取出銀子便給。
「常君哥哥……」
「走了。」他不自在地別過頭去,逕自走了。
劉惜秀忙跟上前去,整個人恍若踩在雲端那般地暈陶陶,無比珍重愛惜地緊緊攢著簪子,像是每走一步,幸福都在心窩裡樂開了一朵花。
好似是夢,可就算是最好的夢,也沒有這麼地甜、這麼地美……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就算日子再苦再難,也算不得什麼了。
第6章(1)
孫伯玉過後還是親自來了幾趟,每回都苦口婆心說服著他們搬去同住,可是劉常君態度依然堅決婉拒,只說功名未成,無顏叨擾。
這天,孫伯玉改為來找劉惜秀。
「秀丫頭,別忙和了,和伯伯在樹下坐會兒,伯伯有事跟你商量。」
「是。」劉惜秀只得放下了正在熬煮的一鍋湯,用布巾擦淨了手,默默地跟了出去。
在不遠處的柳樹下,孫伯玉在她親手釘制的矮凳上坐了下來,先是環顧了四周秀色山景,這才回過目光注視著她。
「秀丫頭,你幫伯伯勸勸他吧。」
她有些為難,溫言道:「伯伯的好意,我和夫君都是時時記掛在心底的,可是夫君對前程自有打算……我都聽他的。」
「正因你是他的妻子,若當真為他好,就該以他的福祉為先。」孫伯玉慈藹地規勸道:「君兒天資聰穎,文武全才,五個月後的春闈和殿試,我對他有十二萬分的信心,可是朝廷百官龍蛇混雜,有些事若伯伯不先幫他注意、提醒些,他一定會吃虧的。」
「伯伯的意思是……」她遲疑。
「就算是天子門生,也該背後有個倚仗較為妥當些。」孫伯玉就事論事道:「你可知如今全國舉子已集聚到京城,到處投帖拜訪朝廷各方勢力,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伯伯相信君兒絕對能憑自己的真本事魚躍龍門,可是……我說秀丫頭,他熬干了燈油似地寒窗苦讀經年,為的是什麼?又擔得起這「事有萬一」的風險嗎?」
劉惜秀不禁躊躇了。
孫伯伯的話確是極有道理……
「到伯伯家的別院住下,是半點也不打擾伯伯的。」孫伯玉正色道:「這幾個月內該準備的、該拜訪的長輩們都由我領著去,他們都是你爹昔日同僚舊友,雖說這兩、三年沒聯絡了,可若是一見故人之子如今出落得這般卓然出色,想必也極是高興的。」
她明白孫伯伯的弦外之音。
爹故世這幾年,她也隱約窺知幾分宦海沉浮,人情冷暖的現實,當年那些爹爹的同僚何曾有誰再來關心過他們孤兒寡母……可是人活著,要掙個局面,佔上一片天,總有些面上的交際不得不做。
她最擔心的就是常君哥哥一身傲氣,怕受不得這個,若有孫伯伯幫忙提點些,想來或許會好些。
「我試試。」她一腔心思都牽掛在他身上,不得不為了他想得更多、更深。
「好、好。」孫伯玉如釋重負,欣慰的點點頭。「如此一來,伯伯就放心多了。」
「孫伯伯,秀兒會盡力一試。」她頓了頓,又道:「可假若夫君不肯,還請伯伯成全,切莫見怪他,好嗎?」
孫伯玉笑了笑,「有你說項,我想他會肯的。」
「其實……」她輕咬下唇,欲言又止。
「伯伯先走了。」孫伯玉拍拍她的肩,意味常長地道:「這事就煩勞你了。」
她啞然無言,心下卻是沒有半點把握。
雖然這陣子常君哥哥對她神色和緩不少,也經常閒談三兩句,不若往常那般拒她於門外,可是她心知自己對他的影響力實是少得可憐。
劉惜秀怔忡地回到灶房,拿過木匙攔著那鍋煨得濃郁飄香的難湯,心底不禁掙扎了起來。
一頓飯辰光,劉常君總見她欲言又止,不是歎氣就是發呆。
吃完了飯,他放下箸。「有事跟我說?」
「夫君怎麼知道?」劉惜秀一臉愕然。
「全寫在臉上了。」
「噢。」她訕然笑著。
「孫伯伯要你勸我?」
她點點頭。
「你希望搬離這兒嗎?」他直視著她。
她沉默了一會兒,再點了點頭。
為了他好,也為了他的前程,她沒別的選擇。
劉常君心底一冷,還說什麼「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說穿了,和他待在這窮鄉僻壤的清貧日子,她也是過怕了吧?
虧他還以為——還以為她是因為他,所以覺得粗茶淡飯也甘心……
原來統統又是他的一廂情願。
「受夠這樣的苦日子就說一聲,何必佯飾?」他一挑眉,神情更冷了。
劉惜秀一怔,眸光閃過悵然的悲傷。夫君怎能這樣說她?這些年來,只要能在他身邊相陪,她又何曾覺得苦過?
但是孫伯伯說得對,他現在需要的不僅僅是寒窗苦讀,還有更多更多,都是她無力給予他的。
「眼下就快應考了,孫伯伯的一番心意,對大家都好。」她開口解釋,希冀他能瞭解。
真的是對「大家」都好嗎?劉常君冰冷的眸光裡掠過一抹諷刺,卻也抑不住胸口那陣深深的悲涼感,將一顆心一點一點地扯沉了下去。
「那就去吧!」他終於開口,語氣淡然無波。
如果這是她想要的,他沒有理由不成全她,不是嗎?
「真的?!」她不禁又驚又喜,「你、你答應了?你同意了?」
「明日收拾收拾,最遲後日就走。」說完他就起身離去。
劉惜秀萬萬沒想到會這麼順利,不禁傻傻地憨笑了起來。
她心下歡喜的,不是今後就要搬到雕樑畫棟的豪宅園邸裡去享受,而是常君哥哥真的願意聽她說項,接納她的建言。
「傻子,胡想什麼呢?」她強自定了定神,匆匆收起吃殘了的碗盤菜飯,一一堆疊在托盤上,捧著就往灶房去了。
現在最最要緊的是常君哥哥的前程,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呀,給我安分些!」她鄭重叮嚀著自己的一顆心。
千萬、千萬莫再無緣無故跳得亂糟糟了。
他們的行囊極是簡單,兩三個包袱就收拾妥了,最多的是他那幾大箱子的書,足足佔了馬車上的大半位置。
到了氣勢恢弘、寬敞典雅的孫府之後,孫伯玉偕妻親自來迎,笑意晏晏問候不絕,親親熱熱地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才眷眷不捨地離了別院,好讓他們先行歇息、安置行當。
孫家如此熱情相待,劉惜秀心中的忐忑總算稍稍安穩了些。
「夫君,孫伯伯一家子真是好人。」她臉上掩不住萬分感動地道:「將來咱們若有了能力,得好好報答人家才是。」
劉常君見她這般歡喜,心下滋味極是複雜,也不知該欣慰還是該氣惱,只得低頭繼續整理箱子裡的書冊。「嗯。」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兩聲輕敲。
「請進。」她回過頭去,柔聲喚道。
走進來的是兩名巧笑倩兮、看著就伶俐勤快的丫鬟。
「大少爺、大少奶奶,我是甜兒,她是靈兒,自今日起負責服侍兩位主子的日常起居,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奴婢們便是。」甜兒笑咪咪道。
「這……」劉惜秀有些不知所措,求助地望了自家夫君一眼。
「如此有勞二位了。」劉常君語氣淡然從容,並末端擺架子,可眉宇間自然流露出清俊豐華的名門子弟氣質。
再加上他濃眉朗目,身形修長挺拔,雖只這麼靜靜佇立著,也有著說不出的玉樹臨風、翩翩風采,就連和他朝夕相處的劉惜秀都常常為此心動不已,更何況兩名初見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