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兒時的點點滴滴之三:非禮勿視 黑田萌
小時候總有一些來自長輩口中,所謂流傳已久的禁忌或傳說,例如指月亮會被割耳朵、偷看別人如廁會長針眼之類毫無根據的說法。
雖然我沒懷疑過大人們所說的話,但因為並未得到「教訓」,自然也很難真正的信服。
但後來,這些傳說在我身上得到了應證——
記得當時我五歲,常跟著爸媽到制鞋工廠。工廠裡除了爸媽,還有幾名師傅。
某天,一名師傅進了廁所,而且還在進去前半開玩笑地叮囑我不准偷看。
他不提,我還忘了,他一說,倒教我想起外婆的話。
外婆總說偷看別人如廁會長針眼,因此我非常好奇,於是蹲在廁所門口的通氣窗前往裡面偷窺。
曾從通氣窗「偷窺」過別人的人都知道,通氣窗的設計是讓人很難從外面看進裡面的,所以本小姐我自然沒看見任何我想看見,或以為會看見的東西。
偷窺是不被允許、會被責罰的壞事,我當然是一邊看,一邊心驚膽跳的,害怕被逮著。
儘管我只蹲在那兒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卻覺得已經過了好久。那種又期待又驚慌的感覺,日後不曾再有過……
現在想來,所謂的「偷窺」會長針眼,不過是將孔老夫子說的「非禮勿視」生活化、鄉土化罷了。
不過有件事在這麼多年以後,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說了可能沒人相信,偷窺後的第二天,我真的長了……針眼!
附註:
我在童年時期也曾經因為指了月亮,隔天醒來耳後被劃了一道,而這樣的事情亦發生在我寶貝女兒身上。
天啊!真的是月亮割了我們嗎?(有相同經驗的請來信告訴我。)
另記:
我們家寶貝生性糊塗,老是忘東忘西,每個教過她的老師對她的印象是善良、熱心、開朗,然後……糊塗。
某天她又忘了把東西從學校帶回來,我非常生氣的罵她:「你的頭怎麼沒忘了帶回來?」
她一臉委屈,卻又理直氣壯地回答:「因為頭黏在身上啊!」
我哩咧……
楔子
步下JR東海道新幹線列車,山根千歌走出了金澤車站。
出生於金澤,卻在大學時到東京生活的她不是第一次回鄉。每次回鄉,她都不會待太久的時間,但這一次,她可能得多待上些時日。
因為,她是為了母親回來。
二十八歲的她,在東京談了幾段短暫又不順利的戀愛,不是男友偷吃出軌,就是遇上性格有點奇怪,諸如神經質、戀母情節、自大、自卑這樣的男人……
而最近,她竟然又不長眼的接受了一個有婦之夫的追求。要不是同事提醒,她可能已成了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
她的愛情運實在背到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邪,還是被詛咒……
啊!也許我一出生就已經遭到詛咒……有時她忍不住會這麼想,而她產生這樣的想法,不是沒有原因的。
她所出生的金澤是北陸第一大城,建築、美食及手工藝品都極具看頭的金澤,更被稱為「小京都」。
在政治上,它出現了「胸無大志」的藩主,因此避免了動亂爭戰,發展成最富有、保存最完整的文化古城。
但,千歌一直不喜歡金澤。
面對著日本海的金澤有著揮不去的晦暗嚴寒,冬季時,它有一半時間都在冰封之中,而其他時候則是陰雨綿綿。
金澤美則美矣,但總給她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當然,這只是她不喜歡金澤的其中一個原因,大部分的原因來自於她的家。
她有一個嚴厲的、威權的、有著良好出身及學識的父親,而母親則是一個溫良恭儉讓的傳統日本女人。
她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姊姊,而他們從小就相當優秀。身為家中小女兒的她,跟兄姊相差六歲以上,但她並沒有因此而得到父親的寵愛,相反的,「資質平庸」的她簡直是山根家的恥辱,不論是人前還是人後,父親都不曾跟她親近。
兄姊從小就是品學兼優的模範生,而她的成跡卻常常在及格邊緣。一樣是山根家的孩子,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如此的愚鈍。
曾經,她還懷疑自己根本不是山根家的孩子,因為優秀的父親沒理由生出她這樣的「歹筍」。
成績平平的她喜歡烹飪、喜歡裁縫、喜歡做家事,但這些不是父親要的,也得不到父親的讚美。
為了討父親歡心,她非常努力的K書,勉勉強強的才考到了不錯的學校,但她所認為的不錯,在父親眼裡卻什麼都不是。於是,心灰意冷的她「蓄意」的選擇了一所東京的學校,然後從此離開了家。
說來也諷刺,她最不喜歡的金澤,卻可能是這世界上最適合她的地方。這些年來,她雖然一直住在東京,但東京並不適合她,她也從沒真正融入東京的生活。
個性單純的她在東京這種五光十色的大熔爐裡,其實過得並不快樂。
但,儘管在東京不快樂,也發生許多讓她傷心難過到想收拾行李回家的事情,她還是咬著牙,硬著頭皮待了下來。因為只要想到自己必須像一隻落敗的狗般回到家裡並面對父親,她就……
就在此時,她接到了姊姊千代的電話,並告知她母親生病的消息。
「千歌,你還是一個人,沒有家累,如果可以,是不是可以請你回來照顧媽媽?」千代在電話裡那麼說。
當然,沒有家累是比較客氣的說法,最主要的是她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工作,足以讓她有卸責的理由。
她並不是不願意照顧母親,事實上,母親是這個家裡唯一對她友善、厚道的人。她非常樂意照顧母親,即使辭去工作也沒關係,但她多麼希望姊姊、哥哥,甚至是父親能表現出一種「非你不可」的期待及期盼。
分別是牙醫及小兒科醫師的哥哥早已成家在外,兩個嫂嫂不是帶孩子,就是有自己的事業要忙;千代是律師,丈夫則是檢察官,有兩個還沒上小學的孩子。
千歌知道她確實是照顧母親的不二人選,但她還是希望姊姊千代能用另一種方式、語氣或是說法來告訴她這件事情。
不過,不管如何,她已決定辭掉工作回來,而既然回來,很多事……她已有了相當的心理準備。
第一章
「我回來了。」她站在家門口,朝裡面叫著,希望有人出來「迎接」她。
在公車站下車後,她提著行李在雪地裡走了一段路,又累又冷,如果這時有任何人出來為她開門,她會無限戚激。
但,屋裡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於是,她拿出鑰匙開了門,進到玄關,她脫下了外套及靴子,再喊了一聲:「有沒有人在家?」
這時,她聽見後面傳來微弱的回應,那是母親的聲音。
她飛快地進入客廳,發現聲音是從後面的起居室傳來的。
「媽……」她快步地走向起居處。
一進到起居室,她看見母親坐在躺椅上,雖然有點虛弱,但精神氣色還不算太差。
「媽……」她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千歌?」看見她,山根雪子露出驚訝卻也歡喜的笑容,「你怎麼回來了?」
「是啊……」她擱下行李,走上前去,蹲在母親身邊,「媽,您還好吧?」
山根雪子淡淡一笑,「唉呀!只是一點小病,你不用特地跑回來……誰告訴你的?」
「是千代姊。」她說,「您生病了,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你在東京工作,跑來跑去的不方便。」她嘀咕著:「這個千代也真是的,都叫她別說了……」
「媽,我已經把工作辭了。」她說。
聞言,山根雪子一怔,「啊?」
她笑望著母親,「我要回來照顧您。」
「什……」山根雪子驚疑不已,「你幹嘛那麼做?是千代要你……」
「跟千代姊無關。」她打斷了母親,「是我自己想這麼做的。」
「可是你的工作……」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工作。」她聳肩一笑,「再說,哥哥姊姊們都成家了,我不照顧您,誰照顧您?」
「千歌……」山根雪子輕聲一歎,愛憐地摸摸她的臉,「你這孩子真是的……」
看著母親慈愛的臉及眼神,千歌一笑。在這個家裡,終究還有母親是張開雙臂歡迎她的。
「媽,您到底是生了什麼病?」
「輕微的中風。」山根雪子說。
千歌一震,「什麼?中風?」
還說什麼只是小病,居然是中風?!
「唉呀!幹嘛那種表情?都說是輕微了……」
千歌細細地檢視著她,「媽,您沒有哪裡不……」
「走路有點跛,但醫生說只要耐心復健,半年就會好……」山根雪子輕描淡寫地說著自己的病況。
看母親說得一派輕鬆,千歌忍不住紅了眼眶。「媽,您居然還不告訴我……」
「千歌,」山根雪子伸手摸摸她的臉頰,「媽媽知道你孝順,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