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女子嬌羞,對一切都是新鮮而有趣的,不避諱地探索、迎合,無心勾挑,燃起赤裸裸的情慾歡纏……
床慢遮掩羞人春光,火熱喘息間,她無聲地懊惱低吟——
再讓你去人間,終有一日會學壞……
***
她還是常去人間。
白狐與她成了無話不談的姐妹淘。
鳳遙知白狐本性純善,未造惡業,只是一心一意想報恩,陪伴在書生身旁,並無邪念,也就沒阻止她與白狐往來。
她常常回來,告訴他白狐妹妹的事。
她想助書生進京趕考,但是沒有盤纏。
老道士說,她若要與書生一起,就得拋下所有,以凡人方式生存,不得使用妖術擾亂人間。他們很窮,她進大戶人家當碑女仍是贊不夠錢,眼看科期將近,她無奈地進了媚香樓。
說到這兒,她癟了癟嘴。「我現在知道,為何你會說煙花女子不好了。」
送往迎來、陪酒賣笑,對所有的男人使媚,真的很不好。
鳳遙拍拍她,一如以往,將她摟進懷中安慰。
她將臉埋在主子懷裡,吸了吸鼻子,還是覺得好難過。
白狐是為了書生,明知不好還是願意去做。後來她問白狐,這是為什麼?
白狐道:「因為我愛他。」
愛?因為愛,做什麼都可以嗎?可是書生發現了,誤會她貪慕榮華,與她大吵了一架,還罵她煙視媚行、恬不知恥。
直到她哭著將攢足的銀兩給他,書生才頓悟她的心意,好懊惱地抱著她流淚,直說:「今生定不負你……」
後來,書生上京了,白狐便日日倚門而盼。
她常去找白狐,發現她一日比一日憔悴,白狐告訴她,人間的老道長不允她靠近書生,但她保證自己是為報恩,絕無危害書生之意,老道長被她的誠心感動,以符紙鎮住她的妖氣,以免傷及書生。然而,這會損她道行,她心口時時如火焚般痛著,時日一久甚至會傷了元神,終至灰飛煙滅。
她覺得白狐好傻,為了短短時日的相處,拿自己五百年的道行去賭。
「值得的。能與他戀上一段,就是一年、一月、一日,甚至一刻,都值。」
白狐淒傷而不悔的笑容,至今她仍忘不了。
後來,書生真的高中了,衣錦還鄉,捧著鳳冠霞被回來尋她,要她風風光光過門,成為他的妻。
但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著她。
鄉人說,她耐不住寂寞,與大官走了,去過風光的奢華日子。他怎麼也不信,守在過去兩人相守的竹屋裡等著,夜裡,眼神空洞而悲傷,一遍追地自問:她真是那種虛華女子嗎?
他得不到答案,也從來不曾見過竹屋外那抹飄蕩的魂,悲涼而淒傷。為此,孫旖旎哭了好久好久。
白狐元神耗弱,臨死前,她答應過她,要想辦法讓她與書生再結來世緣。
鳳遙聽了,只是搖頭歎氣。「白狐情孽過重,若帶著如此深重的情孽轉世與書生重逢,也必會災劫重重,這是你想見到的嗎?」
或許任她就這麼灰飛煙滅,對她才是仁慈的做法。
她不允,硬是要救,鳳遙拗不過她,只得出手,護住她的元神不散,等待時機轉世。
有一天,她突然想起書生,又溜到凡間去,發現書生已娶了妻,孩兒也將在今年秋天出世。
她氣極了。白狐妹妹為了他幾乎賠上一切,他一副深情男子模樣,才沒幾年便將舊人拋諸腦後,歡歡喜喜迎新婦!
這是什麼愛情!一點都不值,她真想將男人的心挖出來,看看白狐妹妹被他擺在哪兒!
那株栽在書生舊居的柳樹精諷刺笑道:「男人不都是這樣嗎?個個薄倖寡義,早勸過白狐了,她偏聽不進耳。」
「才不是!」她直覺反駁。「至少我家主子就不是!」
主子待她極好,什麼都依她,身邊也一直都只有她,才不像柳樹精說的那樣,個個寡情又三心二意。
「他只有你?」柳樹精像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別說靈山只栽你一株雪絳草,其餘花花草草他從不入眼?」
「……」她想起了睡蓮姐姐,多清靈絕美;還有桃兒姐姐,風姿俏麗……主子時時都在盤算她們幾時能修得肉身……
書生一開始也只有白狐,但是人間佳麗如雲,他心頭又能惦著白狐多久?
「從來只有癡傻女子為情郎付出一切,你幾曾見過男人將他的一切交託予一名女子?」
是嗎?所以……主子會不會也像書生一樣?她要如何才能確認這一點?
「向他要元靈丹呀,要是他肯給,真心便無庸置疑,就像白狐願為書生交付一切的心意。」
柳樹精的話如魔咒一般,日日夜夜在腦中迴繞,揮之不去。鳳遙察覺了她的不快樂,關懷探問:「怎麼了?誰惹我們家旎旎心頭不順,眉兒不展?」
她偏頭,避開長指逗弄,完全提不起勁。
他這才驚覺事態非同小可,抱來她,與她眼對著眼,鼻對著鼻。「來,說說看你又在人間瞧見什麼了?」
她抬眸,低道:「我覺得不公平。」
「什麼事不公平?」
「為什麼死的是白狐妹妹,不是書生?」
她就為了這個看不開?
「沒有什麼公不公平,情真意切,願為對方付出,明知賭命也是她自個兒的決定,無人勉強她。縱使最終輸了一切,也當無怨。」情之一字,若事事講求公平,那便失真了。
「那,我要看你的元靈丹。」他願不願意交付?願不願信她?鳳遙愕笑,不懂這話題是怎麼跳的,能夠由白狐的死轉移到他的元靈丹。
見他只是一逕沉默,未曾給予回覆,眼眶逐漸蓄起水氣——他不願意,她不肯!她對他沒有那麼重要……
「怎麼這樣就哭了?我又沒說不。」他搖搖頭,完全拿她沒轍。也許真是太寵她了,明明不只一次告誡自己不該事事順著她,下一回依然無法拒絕她任何要求。
鳳遙緩緩吐納,口念心訣,引出體內的元靈丹,直到一顆赤紅珠丸凝聚在自己托起的掌心,彤光燦燦。
小小一顆元靈丹,卻蘊含他萬年修為,凝聚他的生息命脈。他連命都敢交到她手中。
她驚奇地張大眼,望住被移往她掌間的紅色珠子。
這——就是她的元靈丹?
人間男子起誓,總說要挖了心給情人瞧瞧,鳳遙挖了心也不會死,連結他生息命脈的是這顆元靈丹,如同人間男子之心。
她左瞧、右瞧,要如何才能知道,這裡面有沒有她呢?
鳳遙被她惹笑,她好奇心向來便重,因此也沒多想其他。
「借我玩玩,晚些再還你。」她像個小惡霸,也沒問人家主人願不願意,便捧了往外跑。
她愛玩便給她玩,玩個三、五日還不成問題,她雖純真、孩子氣了些,倒也知輕重,不會胡來的。
誰知,這一回偏就惹出了天大的風波,導致他幾乎元神散盡,千年歷劫……
***
「睡蓮姐姐……」她小心翼翼捧著元靈丹來到池畔,探頭道:「我問你、我問你唷,主子的元靈丹是他萬年間一點一滴修持起來的,那我要怎麼從裡面聽出他的思緒呀?」
「傻丫頭,誰說元靈丹聽得出思緒的?」初醒的睡蓮伸伸枝葉,身姿迎風搖曳。
「咦?不行嗎?」柳樹精騙她!
「你想知道什麼,直接問主子不就好了?」
就是怕主子不肯實說呀!
可——他的生息命脈在她手中。心底小小的聲音反駁回來。他一直都極寵她,就算未來也會寵睡蓮姐姐,只要不會少疼她就好,她不一定要弄懂人間在說的什麼愛呀情的,對不對?
雖然這樣想心裡會悶悶痛痛的,她還是決定推開這惱人事兒,不要再去探究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拎著裙擺欲回竹屋,她才上了曲橋,腳下便給絆了下,差點跌落池子裡與睡蓮姐姐作伴,捧在胸前的元靈丹也被拋飛而去。
「啊!」她急急忙忙爬起要去撿,一道身影快了她一步奪去。原來方才絆倒她的不是籐索,而是柳枝。
它化成人的模樣,好醜,非男非女、妖魅異常,是所有柳樹都生這副德行,還是它墜了魔道?
「你怎麼進來的?」一般妖物不可能進得了靈山。
「你忘了,有一段時間你常去找小白狐。」他就是在那時悄悄吸取了她身上的仙氣,才得以突破結界到此。
「臭柳樹精!把元靈丹還我!」
「還你?」柳樹精把玩著掌間溫熱如火的光球。「我好不容易才騙到手,吞了它能增千年修為呢,如此至寶,怎麼可能還你?」
原來,他真的在騙她!
「那是我主子的!」貪心鬼!要道行不會自己去修練嗎?好可惡!她伸手去搶。
不記得究竟是如何發生的,當時情況混亂,兩人起了糾葛,鳳遙聽聞吵鬧,循聲而來,柳樹精見了他,又讓孫旖旎糾纏著無法脫身,慌亂之下,在她伸手奪取的瞬間,元靈丹不經意被震飛而去,打落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