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少爺來說太辛苦了。」
伍丹陽挑起眉。「岑叔覺得我連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來嗎?」
「不不不,只是一說到讀書識字,少爺就鬧頭疼,我是怕少爺太辛苦。」
「我不怕辛苦,只要值得。」雖然習武對他來說容易多了,可是不代表不辛苦,為了證明自個兒可以做好某件事,他在這上頭可是下了很多苦心,天未亮而起,騎馬射箭耍拳,樣樣下足功夫。
「這事不急,少爺還是先將身上的傷養好。」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你趕緊去找字帖。」伍丹陽隨即坐起身,頓時痛得他齜牙咧嘴,差一點出聲咒罵,娘真的有夠狠,難道不怕他的屁股爛掉嗎?
「我去找,少爺還是先躺著吧。」
躺?伍丹陽瞪了岑叔一眼,重新趴下來,心裡卻忍不住暗歎,這種苦日子究竟還要過上多久?
送上親手做的謝禮,表達感謝之情,蘇以薇自認責任已了,伍丹陽的事也應該放下了,可是,一想到他被父母誤解,如今還躺在床上,總覺得此事還懸於半空中,並未落幕。她很明白,岑叔一改往日的沉默,說了那麼多話,無非是告訴她,少爺彆扭不願意解釋,她理當出面為少爺說清楚。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過是舉手之勞,然而她也明白岑叔不直說的理由,就因為她是姑娘,此事若鬧得眾人皆知,難保人家不會說她和伍丹陽之間有噯昧。常理來說,窮人家姑娘應該樂於與官家子弟生出噯昧,好高攀官家子弟,可是她不願意,平凡是一種幸福,過於精彩的人生往往要付上昂貴的代價。
知府大人和夫人不見得會相信她去那兒單純為了解釋,她也不能將此事推給岑叔,岑叔可沒明明白白叫她出面解釋,總之,這是一件麻煩的差事。
她不出面解釋,覺得對不起伍丹陽,可要出面解釋,總得避免落人話柄。想來想去,她只能藉乾爹乾娘的名義,代替他們登門向知府大人和夫人道謝,不過,人家會見她嗎?她是不是應該先遞上帖子?她來這個世界十幾年了,骨子裡屬於現代的自由瀟灑消磨得差不多了,可是想想,既然她是沒見過世面的老百姓,過於重視禮儀反倒矯情,還不如直來直往。
於是,她帶著滿兒再次來到知府府邸,出乎她意料,不過是報上身份還有前來的目的,伍夫人就派身邊伺候的余嬤嬤親自來接她進府。
蘇以薇難免會緊張,可是一看到大剌剌的伍夫人,她終於知道伍丹陽像誰了,不過伍夫人生得細緻柔和多了,可以說是個大美女。
「你就是十面香的東家嗎?」伍夫人興奮得恨不得能將她捧在手心好好打量研究一番。
「是,夫人。」她怎麼覺得情況完全脫稿了?
「真是了不起!」伍夫人喜歡聰明能幹的姑娘,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向來嗤之以鼻,後宅的女子若不能幹,在外面幹活的男人就別想要體面,因此她手上也有不少營生,不過,都是從娘家帶來的嫁妝,不像這個丫頭從無到有開了一間鋪子。
「以慶余的糕點鋪子來說,十面香不算大。」
「可是,卻贏得眾人稱讚。」
「我很用心做糕點。」
伍夫人滿意的點點頭,這麼有自信的丫頭真是教人喜歡,就不知道……
蘇以薇感覺毛毛的,伍夫人看她的目光會不會太過熱情了?她還是趕緊將兩人的話題拉回來,千萬不要越扯越遠。「夫人,今日我是代替乾爹乾娘上門道謝。」
「對了,你是來道謝的。」
不然伍夫人以為她是來幹麼的,交流彼此做生意的心得嗎?她壓下內心的好笑,趕緊道來乾爹被騙一事,伍丹陽無意間得知此事,才會上熊霸家索討借據,郭家的祖產得以保住,乾爹乾娘甚為感動,原是想親自上門道謝,可是又覺得難為情,便請她代替兩人表達深深的感謝。
「這麼說,允直會招惹熊霸是因為你的關係嗎?」伍夫人眼裡閃著異樣光芒。
允直,是伍丹陽的字嗎?蘇以薇下意識的點點頭,可是這麼一點頭又覺得不太對,連忙補充說明,「因為熊霸手上有借據,此事若鬧上官府,我們也討回不了公道,乾爹乾娘一直很辛苦的守著郭家祖產,實在不甘心就此被騙。我原盼著藉由伍公子向知府大人申訴,請知府大人主持公道,沒想到伍公子會直接找上熊霸要借據。」
「允直做事向來直來直往,我還以為他是跟人家爭風吃醋,才會上門狠狠打了人家一頓。」
蘇以薇不知該如何反應,伍夫人會不會太過坦白了?不過,伍丹陽在父母心目中的形象也太不好了吧。
「我這個當娘的真是太粗心了,也沒先問一下怎麼回事。」
「以後伍夫人多關心伍公子便好。」她怎麼覺得自個兒又變回上一世那個幼教老師?
「允直有話總是憋在心裡,我們想關心他,卻無處著手。」
「伍夫人不妨先試著相信伍公子。」
伍夫人點了點頭,話題突然」轉,「我想蘇姑娘一定想親自向允直道謝吧。」
這句話好像哪兒不對勁,可是一時半刻也想不明白,蘇以薇只能點點頭。「理當如此。」
「見到你,他的傷想必會立刻好了。」說完,伍夫人立刻命余嬤嬤領著蘇以薇和滿兒去梧桐苑。
蘇以薇覺得很苦惱,伍夫人的每句話都讓她覺得話中有話,詭異極了,還好她們不會再見面了,要不,她會懷疑自己是一隻等著被人宰割的小綿羊。
伍夫人錯了,伍丹陽已經可以坐起身了,當然,不能坐太久,可是一聽見蘇以薇來探病,其實是來道謝,不過他自動解讀為探病,總之,他立刻趴回床上。基於男性尊嚴,趴著實在太難看了,不過轉個念頭一想,若他傷得越嚴重,她是不是越惦記?當然,他還把當時挨打的情景加油添醋的告訴她,說伍家的家法是鞭子,他娘還是使鞭子的高手,鞭子抽在他的身上可是一點也不留情,即使他的皮再厚,吃上五十鞭也是很嚇人。
聽了他悲慘的挨打過程,蘇以薇幾乎要為他掬一把同情淚。「伍夫人怎能狠心對你下手如此之重?」
轉念一想,同情之餘又冒出幾分困惑,伍夫人看來雖然大剌剌的,但是眉目慈祥,即使不得不出手教訓孩子,也絕對捨不得太過,說真的,伍夫人若是捨得痛打孩子,伍丹陽又豈會成為一個不學無術的小惡霸呢?
伍丹陽看得出來她不太相信。「我娘出身將門,三歲就被外祖父帶到馬背上,生性栗悍,從來不懂得手下留情。」
她明明聽說伍家是書香世家,怎麼會娶一個出身將門的女子?
「你是不是覺得很疑惑,我爹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為何娶栗桿的將門女子?」見她點了點頭,他笑著又道:「我爹在赴京趕考途中病倒在驛站,正好遇到當時也在驛站的外祖父,外祖父讓隨行的大夫幫爹治病,救了爹一命,也讓爹順利進京赴考,最後爹便娶了外祖父唯一的女兒。」
原來如此,人家賣身葬父,伍大人賣身報恩……蘇以薇甩去腦中突兀荒誕的念頭,像在對小孩子訓話的問:「你為何不向伍大人和伍夫人解釋清楚?」
「他們不問,我如何解釋?」
他果然是個要強的,突地,她想到之前胡麻子被搶銀子又被打的事,或許,真和他一點干係也沒有,想到這兒,她的聲音轉為柔和而低沉,「其實,這也不能怪伍大人和伍夫人,若是過去你不到處惹事,他們又怎可能問也不問就認為錯在於你?你可曾聽過曾參殺人的故事?曾子之賢,與母之信,而三人疑之,則慈母不能信也。你甚至未給過他們相信你的機會,又怎能苛責他們?」
伍丹陽張著嘴巴半晌,彆扭的道:「這麼說,是我自討苦吃嗎?」
「人總是喜歡自討苦吃,只是,有人吃了苦,得到教訓,記住了,有人轉眼就拋至腦後,一輩子就老是在吃沒必要的苦。
略一頓,他微微挑起眉。「我就是那種轉眼就拋至腦後的人。」
蘇以薇勾唇一笑,甜甜的道:「以後記住不就好了。」
她香甜的笑容害他差一點閃花了眼睛,頓了一下才回道:「……是,以後一定會記住。」
靜立一旁的岑叔無聲一歎,他為老爺和夫人汗顏,教了那麼久,少爺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可是蘇姑娘三言兩語就教少爺記住了,這也意味著蘇姑娘可以輕易影響少爺的心思,不知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見到伍丹陽如此受教,蘇以薇更溫柔了。「還疼嗎?」
「疼,不過我不怕疼,只怕悶,教我成日只能趴在床上,這簡直比要我的命還痛苦。」她輕聲的笑了,對一個好動的人,要他安靜下來確實很痛苦,於是建議,「不妨利用這個時候看點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