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樹臨風的堂燼一身新郎喜袍,襯托得他丰神俊朗,優雅迷人。
席上,可不知碎了多少顆女子的芳心呢。
其中暗暗哭得最慘的是談翠環,私底下狠狠把那個趾高氣昂、天生好運的堂妹給咒罵了好幾遍。
「不公平,這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她望著席上那頻頻被人敬酒的英俊紅袍男子——她的堂妹婿——不禁悲從中來,恨得咬手絹兒。「憑什麼她談瓔珞就能要什麼有什麼?在家備受寵愛,現在又能嫁給這樣的如意郎君……她前世究竟是燒了什麼高香,為什麼這一世能過得這麼稱心快活?」
談運慶卻是呆呆地坐在席上,貴為大舅子,可不知怎的卻連半點喜意也無。
感覺像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東西被搶走了的痛苦和不甘。
只有談家三位老爺滿面春風,喜上眉梢,也是這宴席上最高興也最得意的人了。
一場婚宴,人心各異。
而坐在堂府那佈置得富貴華美、喜氣洋洋的新房裡,身穿鳳冠霞帔的談瓔珞被迫乖乖坐在錦繡床沿,卻是坐到渾身腰酸背疼,卻也難忍心中喜悅和忐忑。
——今天晚上會怎麼樣呢?
——他將來可會一直待她好?
——往後她娘家的生意,他應該會全部護持得妥妥當當吧?
談瓔珞一忽兒小臉紅得發燙,一忽兒又緊張得手心冰涼,兩手不斷絞擰著紅艷華麗的嫁裳裙裾,坐立難安。
終於,彷彿過了一生之久——
隔著紅蓋頭,她什麼也看不到,卻清楚聽見了那穩健從容的腳步聲響起。
她心兒猛地震了一下,頭垂得更低了,心慌意亂得有些暈然。
直到那大紅燦爛得有些刺眼的紅蓋頭被他持黃金喜秤挑起,她烏黑明亮眸兒難掩一絲羞澀,卻又勇敢地直視著他——
她的相公。
「娘子。」堂燼身上微有酒氣,清澈的眼底卻毫無半絲醉意,低沉的輕喚令她背脊竄過酥麻僳然感。
儘管談瓔珞自認天不怕地不怕,膽大倔強,可此時此刻,她所有的貴氣與傲氣全不知跑哪兒去了,剩下的只有像海浪般拍湧上來的嬌羞赧然。
堂燼執起她的手,大掌暖暖地包覆著,深邃眸光瞅得她心跳加速,雙頰染彤。
「今日起,你我就是夫妻了。」
傻子,堂都拜了,他倆自然是夫妻了,難道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嗎?她臉蛋兒更紅了,嘴角不禁往上揚。
「有些事,我想我們有必要開門見山地談一談。」他溫和地道。
現在?她臉上閃過一絲困惑。
「我知道這門婚事乃是出自商業聯姻的考量,其中並無兒女情意,但我是決計不會委屈你的。」
他語氣沉靜如常,她聞言卻是一呆,全然不知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怎麼會沒有兒女情意呢?他不就是因為愛煞了她,這才挺身而出還主動求親的嗎?而且他當然不能委屈她,她往後可是他的愛妻了,不是嗎?
「所以我向你保證,你既已是我堂燼的妻,入了堂家的門,這一生我都會好好照顧你,讓你衣食豐足無憂。」他眼神深刻地凝視著她,「你可以相信我。」
談瓔珞腦子宛若一團漿糊,只能愣愣地望著他。
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就這麼說定了。」他淡淡地道,隨意地端過一隻黃金鴛鴦杯,付她舉起杯子致意,「請。」
他不待她反應過來,與他共飲交杯酒,而是逕自一仰而盡,隨即擱下空了的鴛鴦杯,便起身往外走。
談瓔珞的腦中一片空白,像是足足過了一生之久,她才霍地跳了起來,憤然追過去。
「站住!」她全身都在顫抖,眼眶灼熱,怒火上湧。
紅袍身影停頓住,堂燼微微側首,禮貌的詢問:「娘子,還有什麼事嗎?」
「你……你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她呼吸急促,胸口卻好痛好痛。「什麼叫作商業聯姻?什麼又叫作沒有兒女情意?」
「堂談兩家結親,為的就是能聯手對抗鳳徽號。打從一開始,你不是便已知道了?」他微感詫異。
「我——」可恨的是,她竟連半句也辯駁不了。
但他應該心知肚明,他所做的種種一切都是為了討她歡心的,不是嗎?
「你累了一天,還是早點歇著吧。就別再胡思亂想,從今起安心地做堂家少奶奶就行。」
「我沒有胡思亂想,明明就是你——」她喉頭哽住。
明明是他先待她那麼溫柔,那麼好,這才讓她全無招架之力地喜歡上了他。
可現在,這一切又算什麼?
「娘子?」堂燼泰然自若地看著她,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怎麼了嗎?」
「好!就當它是商業聯姻,可是我要你發誓,你堂燼只能有我談瓔珞這個妻子,你這一輩子永遠不准給我納妾。」她拚命忍住淚意,倔強地昂起頭。
「好。」他微微一笑,彷彿對於這樣的要求亳不意外。「我答應你。」
「還有,你得扶持我娘家,助我娘家東山再起。」她憋住想哭的衝動,咬牙道,「這是你欠我的!」
「當然。這不就是堂談兩家結親最主要的目的嗎?」他對她溫柔笑了笑,隨即從容離去。
談瓔珞瞪著他頎長的背影消失在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喜氣光影下,剎那間,突然覺得那頂美麗珠翠鳳冠沉重得令她的頭暈眩劇痛難忍。
「這門親事……這門親事究竟是算什麼?」她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疼得幾乎沁出血來,痛得無法呼吸。
究竟是爹爹騙了她?還是她騙了她自己?
艷紅燭淚刺目地凝固在桌上,一雙黃金鴛鴦杯,一杯空,一杯冷。
談瓔珞獨坐了一整夜,直到天明。
她雙眼酸澀痛楚,胸口燃燒的憤怒只餘灰燼青煙。
思前想後,再心有不甘,再氣再惱,都掩蓋不了她的相公原來不愛她的事實。
原來一切都是她自己會錯意、表錯情。
原來他真的只是出自於故交之情,這才好心包攬此事。
原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愛上她。
談瓔珞硬生生將淚意逼回去,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他會愛上她的!
「我會做給他看,我會讓他知道,我談瓔珞只要肯做,就會是世上最好的妻子,他堂燼是三生有幸才能娶我為妻……」她握緊粉拳,小臉滿是堅決,「所以,他一定會愛上我的。」
沮喪氣餒、要死要活才不是她的作風,她談瓔珞這十幾年來又怕過誰來著?
「來人,快快幫本小姐——不,是本夫人梳洗!」她扯下了礙手礙腳的霞帔,脫掉那襲令人窒息的厚重嫁裳。「還有,叫所有下人到大廳集合,我這個新夫人有話要親自同他們宣佈!」
「是。」
一個時辰後,大廳站滿了垂手恭立的大小管事與奴僕,靜心等待著新任當家主母到來。
談瓔珞一頭烏黑長髮梳成美麗端莊的髮髻,劉海也往後梳,露出了雪白瑩潤的額頭;可精心打扮的妝容卻掩飾不了眼圈下一夜無眠的暗青。
「拜見夫人。」眾人跪了下地。
「都起來吧。」她逼迫自己捺定性子,姿態雍容地坐在主位上。「你們也明白,我相公生意做得很大,所以從今兒起,這個家大大小小的事兒都由我這個夫人負責管理,誰都不許為了一丁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去煩勞打擾他,聽見沒有?」
眾人面面相覷,微帶遲疑地回了聲「明白」。
管家清了清喉嚨,「請問夫人,這是主子的意思嗎?」
談瓔珞火氣頓時冒了上來。現在是怎樣?連個下人都以為她這夫人是當假的嗎?
他們都知道堂燼不是因為愛她才娶她進門的嗎?
談瓔珞胸口突然變得好緊,緊到個能呼吸。
「你誰?叫什麼名字?又是幹什麼的?沒瞧見你家主子昨兒用八人大轎把我光明正大迎娶進堂家來?我是他娘子,就是你的主母,你敢用這種口氣同我說話?」
她下巴抬得高高的,這樣就不會被人瞧見泛紅濕潤的眼眶。
管家一凜,忙連稱不敢。
「既然不敢,那往後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們只要好好照做便行了。」她哼了哼,若無其事地一擺手,「好了,都下去吧!」
「是,夫人。」
待眾人魚貫退出後,空蕩蕩的大廳只剩下談瓔珞一人。
「很好,瓔珞,就這麼照著一步一步做就對了。」她喃喃自語,努力替自己打氣。「讓他們知道誰才是老大,讓相公知道你會把家裡打理得很好,只要這樣做就對了。」
可是……還要做什麼?
她突然發現除了擺譜端架子以外,她什麼都不會。
談瓔珞心底湧起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那,她該怎麼讓他愛上她呢?
相較之下,堂燼全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還有此刻身上背負的責任,並且毫不猶豫地執行下去。
自婚後第二日起,他便全心全意地貫徹著自己對岳父允下的那個承諾。
出資八十萬兩銀子,暗中派遣最信任的左右手帶著十八艘輕舟,名義上是往蘇州購絲,再迂迴走江南水鄉如蛛網般交織縱橫的水道,直取福建武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