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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沈亞

  據說連劈石樓裡頭的桌椅也都是一刀一斧以原石雕鑿而成──

  這當然是傳說。江湖上從未有人見過真正的劈石樓,或者有,但見過的人都是死裡逃生、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的僥倖者,無藥莊於他們有再生之恩,自是不會洩露無藥莊的秘密。

  無藥莊絕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只不過從來也沒人敢真正得罪罷了。

  誰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天,自己也得上門求醫──不對,人生自古誰無死,每個人最後橫豎都是要死的,只是當下命該不該絕而已,能撐著最後一口氣到無藥莊,那就是命不該絕了。

  所以一直以來無藥莊都是武林中最平靜的地方,鮮少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現在那兩人卻擺明了是要在太歲頭上動土了。

  那兩條人影凝神注視了劈石樓半晌,交頭接耳幾句之後又是一個跳躍;這次他們頭下腳上鉤住劈石樓低斜的石瓦,儘管是這種蝙蝠式的怪異姿勢,他們的動作卻還是極為迅速,雙足不斷挪動,很快便把整棟劈石樓繞了一圈,最後他們推開其中一扇窗,無聲翻身躍落。

  落在地上的兩條人影被月光拉得極長,看上去像是兩名中年文士,卻身懷絕頂輕功。

  他們無聲欺往床前,其中一人從懷裡掏出畫像,兩人瞇著眼睛認真打量畫中男子與屋內之人是否相符。

  屋內的人躺在床上睡得深沉,他的側面極美,俊逸清朗的模樣在月光下更顯得超凡出塵。

  他們手中的畫像也是個美男子;但沒見到他的雙眼,他們也不敢肯定是否為同一人。

  江湖上見過「聖手」公孫燦的人不多,但他們的情報網絡極廣,不但能找人繪圖像,還打探出那人擁有一雙「流銀之瞳」。

  流銀之瞳?畫工耙著腦袋瓜子苦惱半天。這可怎麼畫?連想像都不知道該從何想像起!大家的眼珠子固然都會動,但有誰的眼珠子會流過來流過去的麼,哪豈不成了妖怪!

  他們取了畫像便走,反正相貌或許能仿,那雙眸子卻是無論如何也仿造不來的吧?儘管連他們也無法想像什麼叫「流銀之瞳」,但會這麼形容必有其原因,屆時看了就會知道──呃……應該吧?

  「下去找個人來認?」

  「找誰來認?公孫燦是無藥莊的第一把交椅,你以為隨便找個人來,咱們還能全身而退?」

  「那……找公孫恨──」

  「別傻了。宗主說過,他跟公孫恨多年前曾結下樑子,公孫老頭說過此生絕不再回國。」

  對方沉吟半晌,沒有答話。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公孫恨,雖然他與宗主不合,但說不定他還是願意讓孫子回國去幫公主治病,也好解開跟宗主之間的心結。咱們東海之國的國民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想落葉歸根的,難道他寧願在這種蠻夷之地終老?」

  「聽說公孫恨的武功極高,雖然年事已高,但畢竟是一代宗師,你我兩人合起來也不見得是他的對手,我們死在這裡不要緊,可是公主怎麼辦?」

  左邊的文士身形略矮,名叫淼森,有著一張略嫌瘦削卻不失氣度的窄臉,相貌儒雅俊逸,唇際兩撇小胡更添文風。

  此刻他正撇著唇,表情甚是為難。「可是……就這樣把人強擄回去,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只會讓情勢雪上加霜。」

  「這話也是。」右邊的男子名叫熾磊,身形略為高壯,劍眉星目,一派磊落清朗模樣,即便穿上文士藍袍,仍透出一股練家子的豪邁之氣。他說話極短,惜字如金,看不出究竟是天性使然?還是思緒魯鈍?

  「左也是、右也是,我看你的腦袋真是有問題了。」淼森有些惱火,這時再看他,又不覺得他有那麼斯文儒雅了。「咱們出來的時候宗主是怎麼說的?『把人帶回來』。宗主可有說要怎麼帶?」

  「唔……這倒是沒有。」

  「這不就成了?宗主可沒說:『好好跟老爺子打聲招呼。』也沒說『一棒子敲昏他,搶回來就是了。』對不?」淼森慢條斯理地說著,像是在自問自答,輔以一臉不懷好意的笑。「當我聽到宗主這麼說的時候,心裡就有底了。眼下以公主的性命最為要緊,其它咱們怎麼做都無所謂。」

  「嗯……」

  淼森晃了晃腦袋,對自己的思慮周全感到滿意,於是又搖了搖頭。「依我看還是不妥。強摘的果子不甜你聽說過沒?若沒跟公子、老爺子打過招呼,就算咱們把人擄到了,公子卻不肯幫公主治病那怎麼辦?」此人怪異得很,竟一人分飾兩角,自問自答起來了。

  熾磊歎口氣,無奈地望著他。

  「不過,這也可能是我們想太多。公主可是堂堂東海之國的公主,能為一國的公主治病,那是多麼大的榮耀,怎麼可能會有人不願意?」

  「……」

  「你──」淼森氣得跳腳低嚷:「你這人真煩!沿途像個悶葫蘆一樣就算了,到了這裡還舉棋不定是想怎麼著?事事都得我作主、我決定。總之,我說就把他擄走了事。總之,咱們把人帶回去了,肯不肯治病那就不是我們的事了!宗主自有辦法。」

  「好。」

  淼森大歎。「你看你,根本沒用腦袋想!你怎麼知道宗主有辦法?東海乃是禮儀之邦,宗主怎麼會知道我們是用下流的手段把人擄回去?結果害得公主的病還是不能治,到時候怎麼辦?」

  「他非治不可!」熾磊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低吼道:「軟的來、硬的來,怎麼樣都可以。公主此刻正命在旦夕,就算我得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非治不可。」

  「如果你真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可就不會治了。」

  「可是我認為──咦?」

  淼森跟熾磊同時嚇了一大跳,猛地低頭一看,床上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不但醒了,而且還笑意盈盈地坐在床畔打量著他們。

  儘管他們來自東海之國,舉國都是俊男美女,他還是不得不承認他們從來沒見過一雙如此清澈溫文的眸子,且那笑容是如此春意沐人,竟讓他們之間的火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流銀之瞳……原來如此!

  那雙墨瞳中有晶亮如銀的閃光,粲然耀眼,即便在漆黑如墨的夜裡,也能閃爍出光燦。這雙眸,果然獨一無二。

  「你你你……」淼森指著他不住跳腳,一臉驚慌。

  「『聖手』公孫燦?」熾磊冷靜得多,張口便問。

  男子卻只是淡笑著,並不回答。他側臉思索,神態清艷,連男子都忍不住要對他另眼相看。「告訴我,你們的公主美嗎?」

  「這個……這個……」沉吟半晌,他們竟是答不出話來。

  那人坐直了身子,饒富興味。「很醜?」

  ***

  「當然不是!」淼森連忙搖頭,眼珠子一溜,說道:「只不過……公主病了許多年了,咱們沒那榮幸得見天顏,哪裡知道是美是醜。」

  熾磊只是別開臉,磊落的臉龐微微地紅了。

  男子凝視著眼前的兩人,知道他們正在撒謊;人一撒謊,眼神就會東飄西蕩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饒是世上最老練的騙子,一旦撒謊,多少都會洩露些許痕跡,更何況眼前這兩人根本就不適合撒謊。

  那位公主不但病,而且很醜……看他們此等模樣,那位公主只怕不單是醜,而且還醜得可怕。

  男子點點頭,懶洋洋地打個呵欠道:「等我穿好衣服、帶上藥箱,就可以出發了。對了,你們剛剛說你們的國家叫?」

  「東海之國。」

  「東海之國……」男子沉思著,然而他腦中卻是一片空白。他沒聽過這個國家,該不會又是什麼昨日初建的新朝吧?

  「別說你沒聽過。」看男子一臉呆滯,淼森忍不住嘟囔。

  「我真沒聽過。」

  「……這太離譜了……」

  「為什麼?」

  「因為你身為十二領主的傳人之一,卻連自己的祖國大名都沒聽過。」

  祖國?他不由得失笑。此刻天下分著十二、十三或者十四國?無藥莊所屬的土地國主異動頻頻,他們連記都來不及記,哪裡還有「祖國」可言?

  「笑什麼?這是好笑的事嗎?」淼森不由得蹙眉。「你公孫世家原是十二領主之一,公孫老爺只不過是奉派到中土為使者,誰知竟舉家遷移,從此不再回歸東海。若非如此,公主怎會一病十多年始終痊癒不了?」

  「東海國內沒有其他醫者嗎?」

  「有當然是有,但治不好啊。否則我們又何必不遠千里而來?」淼森厭惡地嚷。想到醫事局跟太醫院那些廢物,他就忍不住作惡!成天捧著藥經講得頭頭是道,真正應付起毛病,卻是半點本事也沒有。

  「千里?聽起來的確很遠。」

  「不要說廢話了。你跟咱們回去,公孫家的醫術不就又回到東海了嗎?區區無藥莊,怎麼跟東海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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