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如瑄微瞇起眼。「你的意思是說,他的眼是被柯氏給毒瞎的?」
楊致堯輕點個頭。
「怎麼會?」楊如瑄有點難以置信柯氏竟下這麼重的手。「侯爺雖是帶傷,但是凱旋而歸,只要他雙眼養好,入了朝廷,必定是加官晉爵,可以光耀門楣,對他下手,豈不是等於打了樊家一個巴掌?」
楊致堯聽完,忍不住低笑著。「就說你還太嫩,沒看見真正的問題所在。」看了眼廳內,他刻意壓低聲,確保樊柏元不會在分神之際聽見兩人交談,畢竟聽人說,瞎眼的人耳力總是特別好。「侯爺要是太過風光,豈不是顯得二少無能?」
他下了再簡單不過的註解,一針見血。
「就為了這樣?!」她簡直不敢相信。
雖說她也曾站在穆氏那頭對付李氏,可問題是李氏自找麻煩,甚至對長輩不敬,她才出手教訓,然而柯氏竟然只是為了不讓侯爺壓過樊柏文那紈褲子弟的鋒頭,就把他本就傷著的眼給毒瞎……
「侯爺雙眼一瞎,日後不可能進朝堂,只要柯氏再吹點枕頭風,樊大人就會想辦法拉拔樊二少,這道理很簡單的。」
「荒唐至極,這樊大人也真是……」畢竟是她的公公,再惱也不該失言,她只能把怒氣往肚裡吞。
如今想來,樊柏元的處境遠比她想像的還糟,當初的她是誤以為自己不受疼愛才會一時走偏,可他是真的被家人擺在利益上頭抨斤論兩,一旦沒有利用價值就被棄在一隅。
他總是獨自一人待在梅貞院,他只吃院落小廚房準備的膳食,如此想來,無怪乎他對外極有防備,可他就一個人,雙眼不能視,他要如何保護自己?
一個征戰沙場的武將,沒有死在敵人的刀劍之下,竟是倒在家人的毒裡,豈不教人唏噓?
太可惡,簡直是天理不容!
楊致堯靜靜地打量她,瞧她一臉怒容,他滿意地輕點著頭。
要不是回門絕不能在娘家夜宿一晚,楊如瑄真懷疑自己會被楊致勤的長舌害得變成頭一個破壞規矩,出閣沒三日就被休妻的新嫁娘。
坐在馬車裡,確定樊柏元沒有一絲被楊致勤纏問的不耐,她對他也多了點認識。
原來只要找對話題,聊得多晚都不是問題呢。
「侯爺,真是對不住,我那勤哥哥是個書獃子,只要遇上有幾分文采的人就會抓著人不放,喝醉之後就更糟了。」
回到樊府梅貞院,她點起了燭火,伺候他寬衣就寢,儘管他面無慍色,但她認為還是稍稍解釋一下較妥帖。
「一個文官懂得兵法,實屬不易。」說起楊致勤,他嘴角漾起極淡的笑意。
說來,楊家的人都極有趣。一個朋友滿天下,身段軟手段圓滑的楊致堯,一個滿腹經綸,才高八斗的楊致勤,還有一個懂兵法的楊如瑄……而且一家子感情熱絡,兄友弟恭……放眼大晉王朝,實是少見。
「他哪懂?他讀的是死書,就是不甚其解才會抓著你不放,要不是我把爹都請出來,他說不定還不肯放你回來呢。」替他脫下靴子,她不禁歎了口氣。「所以我才說,他要是喝了酒,能閃就閃。」
那口氣甚是無奈卻有更多的包容,像是在抱怨楊致勤,可聽在樊柏元耳裡卻像是以兄為榮。
莫名的,教他有些生羨。
楊如瑄瞧他沒有半點回應,從他沒有表情的臉上判讀不出他的心情,有點遺憾原本的好氛圍那般短暫。
將他打理好,她回頭環顧四周,發現角落那張錦榻還不錯,手腳縮一下就可以睡了,只可惜沒有被子。
她正打算要吹熄燭火,窩到錦榻上時,突聽他道——
「故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卒待之……如果你是我的敵人,你會上當嗎?」
她愣了下,不解地回頭。
如果她是他的敵人?這話是先前勤哥哥抓著他追問的兵法……拿這句問她,會不會有點奇怪?
是想要跟她聊聊,順便琢磨琢磨?
「沒事,睡了。」不等她回應,他已背過身去。
楊如瑄呆站原地,無從解讀。她想,她大概想太久了,她應該直接告訴他——她是他的妻子,永遠都不會是他的敵人。
可惜,她腦袋轉得太慢了,唉。
「花用為何要找夫人要?」梅貞院的拱門邊垂柳下,傳來楊如瑄略微錯愕又不滿的聲音。
嫁進樊府已經月餘,對於眼前的生活她沒有不滿。白天照料著樊柏元的生活起居,下廚替他準備各種膳食,邀他共嘗奶奶的醬菜,偶爾默言和他會到書房找本書念給他聽,偶爾堯哥哥來訪,會要默言煮茶待客。
至於晚上,自然是壁壘分明,他睡他的床、她躺她的錦榻。雖說他曾開口要她回自個兒的房,但她不願意。
他不喜身邊有人,因此在梅貞院挪了一處天一水榭給她住,雖說水榭和他的鹿鳴閣只隔了一座花園,不算太遠,但就近照料總是好些。
畢竟她是為了照顧他才嫁進樊府的,他一切從簡,她從善如流,他衣食簡樸,她也立即跟進,全然夫唱婦隨,哪怕只能窩在這梅貞院的小小天地裡,吃穿用度遠不及楊府的生活,她都甘之如飴。
唯一不滿的,就是梅貞院的花用竟然得跟柯氏伸手。
「少夫人,這是府裡的規矩,小的實在是……」滿臉委屈,頭都快要垂到地上的是梅貞院的管事賈道學。
年近三十的賈道學是樊家的家生子,大哥賈守信是浣香院的管事,她是打過照面的,而父親則是大總管賈有財,她不曾見過。
見他腰都快要折斷了,她才又道:「那梅貞院的採買,難不成都得要夫人答允才能添置?」
「規矩是如此。」
楊如瑄翻了翻白眼,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種規矩。
先別說樊柏元是皇上敕封的侯爺,當初聽說賞了十萬兩黃金,還賞了一座侯爺府和良田百畝,可那些良田到底在哪,歲收如何計量,到現在連個子都沒瞧見,也無從得知,眼下就連梅貞院的花用還得經過柯氏,這簡直是反了!
時節漸熱,她發現侯爺的衣櫥裡擱放的全是舊衫,雖說質地上好,但畢竟是舊了,有的連滾邊都磨損了,堂堂一個侯爺怎能穿舊衣?再怎麼儉樸,總得備上幾套外出時的衣袍吧。
再者,為了侯爺的眼,她捎信要勤哥哥幫她找御醫問問,再請堯哥哥過府拜訪時帶藥來,和進飯菜裡,哪怕有一絲希望她都不肯放棄,而這藥材所費不貲,耗了她大半的嫁妝,自然得動用梅貞院的分例才成。
廚房的花用她可以壓到最低,粗茶淡飯,縮衣節食都成,但侯爺的衣袍和治眼的藥材,誰都不能給她打折扣。
想著,她乾脆就去了趟主屋,一見到柯氏,立刻表明來意。
「分例?上個月才拿了五十兩銀子,這個月還要分例……娶你這房媳婦可不是普通賠錢哪。」柯氏笑瞇眼,啜著茶損人。
楊如瑄也不是省油的燈,端起比她更加燦爛的笑臉。「娘,上個月的五十兩,媳婦並沒有過手,媳婦要的只是這個月的分例,再者,光瞧咱們婆媳的穿著,任誰都分得清誰才是真正的賠錢貨。」
她身上穿的是一般綢緞,柯氏身上穿的是十二羅織,光看布料的色澤流光和花紋,有眼睛的都知道,柯氏不只是賠錢貨,還是個天殺的散財貨!
「這是你跟婆婆說話的態度?」柯氏一惱,手中的茶碗捏了又捏,想丟,又怕婆婆待會又像鬼一樣地從門外冒出頭,再一次著了這丫頭的道。
「咦,原來跟娘說話時不應該笑呀。」楊如瑄真是從善如流,隨即將笑臉收拾得一乾二淨,凜著臉道:「把梅貞院的分例,給我吐出來!」
打從知道樊柏元的眼原本還有救,卻因為她在藥裡添了毒,導致他雙眼失明,光這點她就無法原諒柯氏,如今她還打算苛扣梅貞院的分例,真是跟天借膽,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第六章 眼疾(2)
「露出你的真面目了!」柯氏不丟茶碗,這回改潑茶水,一大碗的茶水潑得她身上半濕。「我就不給,你能拿我如何?」
楊如瑄笑了笑,撣了撣衣裙上的茶水。「媳婦又能如何,自然是找爹商量了。」
「怎麼,你爹都還沒死,急著找你爹分家,不怕背上不孝罪名?」
「娘想太多了,媳婦怎麼敢呢,」她笑了笑,摸了摸手腕上的翡翠手環。「總不能事事都找奶奶商量,對不?」
「你敢威脅我!」柯氏氣得直接拿起茶壺往她身上丟去。
楊如瑄眼明手快地閃過,卻還是避不開茶水的波及,灑了她一身濕。
「娘,怎麼氣成這個樣子?」
後頭傳來熟悉的聲響,她頭也沒回,就連身上的水漬都懶得拍了,直接欠了欠身。
「希望明日奉茶問安時能得到娘的好消息,這麼一來我到奶奶那兒問安時,才能心底踏實。」話落,直接轉頭就走,漠視跟著踏進廳內的樊柏文和楊如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