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花轎進了樊家大門,下花轎時,楊如瑄不著痕跡地在嬤嬤手中塞了一包錦囊,然後她一路被引領著進了主屋大廳,屋內沒有她想像中的吵雜,就在拜過天地之後,她被帶進喜房。
這一坐,從早坐到晚,坐到她腰酸背痛,可她謹守著規矩,端莊地坐在床上等著她的夫婿掀開她的紅蓋頭。
這是她未曾經歷的,所以有點緊張,但並不害怕。
從今天開始,她正式和過去的楊如瑄告別,從此以後她要守護著她的夫婿,與他不離不棄,白頭偕老。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感到飢餓難耐,口乾舌燥之際,隨著陣陣的腳步聲,她知道她的夫婿即將到來,於是更加挺直背脊,聽著開門、關門聲將外頭一連串舌粲蓮花的吉祥話隔絕在外。
屋內靜默無聲,她的手心莫名發汗著,然後,他掀開了她的紅蓋頭。
羞赧抬眼,對上一雙垂斂的黑曜瞳眸,她的心微微顫著,在這一晚,她怎麼也無法讓自己保持冷靜和從容。
那立體眉骨上濃眉飛揚,深邃眼窩嵌著黑曜般閃爍的眸,長髮束冠,一身大紅喜服穿戴在他身上,映襯著他高大頎長的身形……她從未如此仔細地打量他,眼下一瞧只覺得他俊若謫仙,教她莫名心跳加速。
要不是他雙眼不能視,她根本不可能如此大膽地注視他。
兩人沉默了許久,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好半晌後才低聲道:「替本侯爺寬衣。」
「是。」她羞怯起身替他卸下腰間革帶,褪去了喜袍,脫鞋解襪。
「梳洗。」他又道。
「是。」她從善如流。床邊花架上早已備了盆水,水早就涼了,但只是梳洗顏面,倒不成問題。
輕柔地替他拭了臉,再替他取下冠,解開束起的發,一一梳解開。
然後……他理所當然地倒頭躺下,抓起被子,看起來準備就寢了。
楊如瑄看著他,瞧他閉上眼,眉頭微揚了下,她笑了笑,回頭解了自己頭上的珠冠,卸下繁瑣的十二層喜服,瞥了眼床上的他,隨即坐在擺了數樣蜜餞的圓桌邊,喝了涼茶,吃著蜜餞裹腹。
桌上還擺著銀雕尖嘴酒器,兩隻雕花銀杯,許是要讓他們喝交杯酒的,但是既然他已經累了,那就省下吧。
雖說蜜餞填不飽肚子,但至少可以騙騙肚子。
比較大的問題是——她要睡哪?
床上,她的相公,大字形地佔了大半的床……她該睡哪呢?
第五章 兵法(1)
「小姐……小姐……」
耳邊傳來極為細微的喚聲,伴隨著遠處的鳥鳴聲,有幾分擾人,但一時半刻還無法將楊如瑄擾醒,因為她實在太累了。
她從來不知道成親竟會是這麼折騰人的事,天未大亮就起身沐浴打扮,一大堆數不清的儀式繞得她頭都暈了,好不容易熬到進樊府之後就是開始呆坐,可天曉得要挺著背脊坐上幾個時辰也不是樁簡單的事。
重點是——她沒有床可以睡。
她的洞房花燭夜,實在是……乏善可陳。但其實她不在乎這些,畢竟她是為了贖罪而來,為了讓自己心安而來。
只是……她想,這門親事他肯定也很不滿意,又或者是說,不管迎娶的是誰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他沒必要給好臉色,就當房裡多了個差遣的丫鬟罷了。
而她,絕非私心想當個侯爺夫人,只是想讓他能打從內心的漾笑,她想要看見他的笑容,莫名渴望著,她想也許是因為兩人有些相似的經歷,教她感同身受所致。
「小姐、小姐……」
那細微的聲音像是麻雀般在耳邊嘰嘰喳喳,令她微惱。
就不能靜點嗎?她有事得要好生想想,她……
啪的一聲,她猛地張開眼,眼前是瞠圓水眸的杏兒和蜜兒,那……到底是誰在後頭拿東西砸她?
而凶器是……她緩緩回頭,看著地上躺了一隻烏頭靴。
如果她沒記錯,這烏頭靴是昨晚從她相公腳上脫下的……視線再緩緩往上移,只見一張冷漠到極點的俊臉。
楊如瑄眼眸輕轉了圈,立即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事,她起身稍稍舒展因趴在桌上而睡僵的身子,再徐徐走到他面前。
「侯爺。」她輕柔喚著。
「睡得挺不錯的?」樊柏元皮笑肉不笑地問。
「……托侯爺的福。」很好,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相公極度厭惡她啊。
「還不趕緊打水?」
「喔,是。」
她回頭正要出門打水,卻被杏兒和蜜兒給攔住。「小姐,這打水的工作怎會是你做?讓咱們來便成。」
「可是……」
「那兩個人是誰,誰允她倆進房的?」樊柏元臉色陰惻,看得出房裡多了兩個人教他極端不悅。
「侯爺,她們兩個是我的陪嫁丫鬟,穿綠衣的……」她趕忙住嘴,換了說法。「嗓音較細的是蜜兒,嗓音較沉的是杏兒。」
「誰管她倆是誰,本侯爺的寢房是她們可以隨意踏入的?出去!」
蜜兒見狀,一把將楊如瑄給掃到身後。「侯爺,咱們是小姐的陪嫁丫鬟,自然是要伺候小姐和侯爺,不待在這兒是要上哪呢?」
「蜜兒!」楊如瑄趕忙把她拉到身後,一把搗住她的嘴。
蜜兒說話又急又快,她一時來不及阻止,讓她說了不該說的話。
「侯爺,蜜兒無意犯上,她只是……」
「護主心切?」他哼笑。「怎麼,本侯爺是會噬人嗎,還要她倆在房裡護著你不成?」
「不是。」楊如瑄死死地撝著蜜兒的嘴,以眼神示意杏兒不得跟著造次。「我馬上去打水,請侯爺稍待片刻。」
可事實上就連性情沉穩的杏兒都忍不住快發火了,原因就出在她和蜜兒看著日上三竿,打算入房服侍,卻見主子趴在桌上睡……昨兒個可是洞房花燭夜,侯爺竟沒和主子同床共寢,還讓她趴在桌上委屈一晚,這口氣要她怎麼吞下去?
氣都還沒來得及消呢,他竟還拿鞋丟主子,甚至當著她倆的面要主子去打水……看來這孤僻侯爺要的不是正室,而是丫鬟吧!
糟蹋人也不是這種做法。
楊如瑄一看杏兒的臉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她騰出一隻手拉著杏兒和蜜兒踏出房門口,就見外頭有個男人正打了盆水走來。
「少夫人。」來者正是默言,噙滿笑意喚得可順口了。
「你是……」楊如瑄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
他長得眉清目秀,就連笑臉都討喜,但是眉宇間有股與生俱來的凜然正氣,怎麼看都不像個下人,可偏偏他手上端了盆水,端得非常理所當然,彷彿他早已做過千百回,順手得很。
「屬下默言,是侯爺的隨侍。」默言笑瞇眼,同樣打量著她。
這就是侯爺自個兒挑的妻子?面貌確實沒什麼好挑剔的,可是侯爺的眼又看不見……
楊如瑄微揚起眉,略略思索後,接過他手中的水盆,有條不紊地吩咐著,「交給我就好,請你告知我兩位丫鬟一些府內規矩,順便差人準備早膳。」
默言瞧她有幾分主母架式,但態度和善,對她有分好感。「屬下知道了。」
楊如喧微頷首,端著水盆,正要蜇回屋內,卻被蜜兒抓住了手。「小姐,你是侯爺夫人,不是丫鬟。」
「蜜兒,我當然不是丫鬟,不過服侍自己的丈夫是天經地義的。」楊如瑄笑了笑,推門入內。
「是這樣嗎?」蜜兒問著杏兒。
「……照理是。」杏兒抿緊嘴。
「所以……」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聽杏兒欲言又止,她不禁看向杵在門邊的默言。
「還請你告知奴婢們,侯爺的規矩。」杏兒姿態擺得很低,但是眸色卻是極倔,眨也不眨地望向他。
「第一,你家小姐已經嫁入樊家,從今天開始得喚她少夫人。」從剛剛他就一直很想糾正。
「還有?」
「這梅貞院沒有其他下人,所以食穿灑掃,都得仰賴二位了。」太好了,多了兩個幫手,他終於不用一手全包了。
杏兒不禁瞪大眼。一個侯爺身邊沒有下人伺候?
他到底是哪門子的侯爺?!
一早替夫婿抹臉束髮,穿衣整戴,這種事在楊如瑄的認知裡沒有什麼不對,儘管他有點冷淡,儘管他有些蓄意刁難。
但,這沒什麼的。小意思,她還挺得住。
和她那位刁鑽相公相比,真正讓人頭疼的是她的婆婆。
「這茶這麼燙,是故意要燙傷我的嘴?」話落,便是杯盤落地的清脆聲響。
瞬間,主屋大廳鴉雀無聲,而後幾個丫鬟婆子竟偷偷掩嘴偷笑。
大廳主位上的樊夫人柯氏正凜著臉,儘管已有年歲,但保養得當,再加上那雙分外狐媚的艷眸,可以想見為何她能讓樊老爺迎娶她為繼室後,就不曾再納過任何妾。至於她的脾性,楊如瑄是有點底的。
摔茶碗,不外乎就是趁著樊老爺不在,在她面前耍點威風。雖說她並非是相公的親娘,但仍是樊府的主母,只要自己孝敬點東西、嘴巴甜點,把胳臂彎到她那頭去,她肯定能將自己收為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