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聖旨還沒到,這位聖儒,就在他四十歲這一年,不小心在一場天朝小型暴動中,為了救人自懸崖滑落了。
無數的跟隨者因此崩潰了因此發瘋了因此拿著刀替聖儒報仇去了……
而這位天下聖儒,沒有其他掉崖者的好運,諸如半空被冷面俠女攔截、順著溪水被農家女所救,以譜出動人良緣——這些奇緣,他完全沒有遇見。
在掉崖的一天後,有縣民在溪頭發現他與其他人的屍體,於是非常好心地將他們一塊搬上牛車,一路馳往衙門停屍房。
這是小縣,停屍房時常處於空虛寂寞的狀態。
當這幾具屍體送入停屍房時,仵作們都手舞足蹈,因為他們熱愛仵作這個行業,他們需要屍體來練習,而現在,無名屍是最佳的對象。
仵作一,進行清理屍體表面污穢處,並且記錄外傷所在。
仵作二,徹底清洗屍體每一處骯髒,讓他們保持自出生以來最乾淨的狀態。
仵作三遷入停屍房,即將進行最偉大的工程。
仵作三第一眼就挑中一個不那麼健壯的身體,仔細摸過光滑屍體的每一處,當然,一定也要包括隱私處,以確認與平常學習的有無不同,最後,仵作三拿起特別訂做的長刀,準備一刀劃破屍體的肚腹,拿出內臟來研究。
屍體,猛然震動了。
☆☆☆☆☆☆☆☆☆☆ ☆☆☆☆☆☆☆☆☆☆
「啊啊啊啊——」停屍房傳出失控的尖叫聲。
仵作們相互看一眼。
這聲音,很驚恐,他們也很驚恐啊!
屍變啦!
才一眨眼,一名光裸的男子拉著死人白布匆匆奔了出來。
「是屍體三號!」
那男子既驚恐又狼狽,連連遮著身,鳳眸瞪著停屍房裡,彷彿停屍房裡有多可怕的鬼怪一樣。那驚嚇的俊臉、活動自如的四肢、潔白有彈性的身軀,實在不像是個死人……
於是仵作們沉默了。
他們想起,先前徹底清洗這個男人,摸過這個男人的每一處……
還有另一個人,也徹底摸過了……就在停屍房裡,那個人,慢慢走了出來。
是仵作三號。
「妳妳妳……」屍體三號記得非常清晰,那時他在掙扎清醒中,徹底感覺有只軟軟的小手摸過他全身上下,包括、包括……是女的!是女的!
當他一張開眼眸,看見這個女的正站在自己旁邊,分明已經將自己全身上下的身子看個透徹,摸個過癮。思及此,他俊秀的臉龐竟是通紅,勾勒出異樣的丰采。
仵作一號看傻了眼。
仵作二號也看傻了眼,並且因此失神了。
仵作三號看看他,再回頭看看停屍房裡剩下那些粗壯的屍體,惋惜地歎息著:「可惜了。」語畢,拉上停屍房的門,繼續進行她的解剖大計。
這就是龐何的父母——龐老太傅與龐老娘一開始的相遇。
天朝聖儒〈2〉
相遇不等於成親。
但如何成親的故事,龐然的弟子們以不清楚、不知道,拒絕回答等答覆來搪塞,並以忘掉它、否決它的口號來洗掉自己的記憶。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老邁的仵作在偶爾提到陳年往事時,會想起,有一個姓龐的讀書人,自從被誤認為屍體後,竟然連著幾次都再裝成屍體進停屍房。
而且是各種死法的屍體。
因為,這讀書人想求親。
他經過一夜沉澱——其實是臉紅一整晚,不停想著那姑娘,發覺想要求親的姑娘,是以停屍房為家,幾乎不曾出來過的孤僻女子。
他求親被拒,活了一把年紀又不懂得追求,最後聽信看戲好人讒言,持續裝成不同種類屍體來接近仵作三號。
「小三以為他是哪裡來胡鬧的年輕人,哪知他都有四十了,竟然連點追求的花招都不懂,就這麼傻傻地被縣裡的人誆,一直扮成屍體去追小三,要不是小三最後對他有點意思了,恐怕他要裝一輩子屍體……這年頭,只有女人賴著男人,哪有男人被看光了就賴著女人呢?真是。」那些老邁的仵作對於一些奇怪的事情總是印象深刻。
「……更誇張的是,這姓龐的好像在娶小三前是個童子身哪,難怪每次他一笑,總是充滿神聖的光彩,害得咱們以為他前幾輩子都是吃齋念佛的和尚,這輩子不幸被小三打擊到了呢,幸虧我們意志堅定沒有被那書生的神聖光彩打擊到……」老仵作硬是強調著自己不受影響,再接著道:
「有婦人帶著小孩,說是那讀書人在家鄉的妻子,小孩都有七八歲大了,不管那讀書人如何平心靜氣的否認,那婦人總是糾纏不休,那時,小三快跟讀書人成親了,這要是一認下去,只怕那讀書人冒充屍體的那段日子都白費了。」那仵作神神秘秘地,幾乎把這回憶當寶物似的現寶著:
「當時啊,小三也在場,她拿出解剖的刀子,一刀就劃過那讀書人的手臂,幾乎都要見到骨了,人人都以為要殺夫了,哪知她接著又要那小孩伸出手劃上,來個滴血認親。那婦人嚇得當場半暈,拉著小孩連夜跑走了。小三那模樣啊,冷得跟什麼似的。我懷疑那讀書人成親後沒好日子過。」仵作笑得樂歪歪,似乎非常高興地位比他崇高的讀書人被吃得死死的。
當然,以上證言,被聖儒子弟有技巧地消滅在歷史之中了。
天朝聖儒〈3〉
當龐然的第一個孩兒出生時,他為她取名龐何。
她一出生,心肺就不怎麼好,大夫說,沒法根治,只能共存。龐然疼她入骨,對她病症卻束手無策。
當龐何四歲終於可以走出房外時,她穿著小小男裝,已有小小妖精的嬌態,她被龐然抱著,好奇地東張西望,最後指著花園裡的花。
「花耶!」那紅咚咚的小嘴揚著,掙脫父親的懷抱,跑進花園裡亂踩。
龐然不生氣,反而笑道:「真是好精神哪!」他身為父親,完全無條件接納女兒身子不佳,因病脾氣任性,甚至,他的女兒要求他留鬍子方便她欺負,他也一定照辦。
「爹!爬牆!」龐何難得有精神,興奮地想要爬過那面牆,但自知人小,想要奔進爹的懷裡讓他抱著,但眼角看見娘正進院子來,於是改投奔娘親。
龐然一雙手臂停在那裡。
「爹乾巴巴,不好抱。」龐何理所當然道,自動纏起胖胖的娘親。
「那面牆不能隨便爬,對面是恭王府,有人的。」龐然仍然笑著,偷偷摸著自己偏瘦的身軀,再偷看那對母女。他真的很瘦?小三沒抗議過啊!
龐何掩嘴吱吱嬌笑著。「爹!我們去霸了他們的家,好不好?」
「……」龐然摸摸她的頭。「好啊。等妳長大了,爹陪妳去霸佔他們的家。」
她又掩嘴得意地笑,那樣子可愛到龐然都要哭了出來。這樣的可愛,只有她活蹦亂跳時才有,平常躺在病床上總是奄奄一息,有好幾次他都得小心貼在女兒胸口上,聽聽她的心跳聲才安心。
「爹,我要騎那個你說的馬!你當馬!」
「好啊!」龐然當作沒有看見妻子的不贊同,馬上化身為駿馬,讓女兒騎在背上。
她又開心地直笑著,吱吱吱的,那不能笑得太大聲以免傷身的小笑音,對他來說如天樂啊!
小女兒雖然一笑不致傾城,但地一雙鳳眼極似他的,放在女孩家臉上,那一笑風情畢露,尚且年幼已有絕色雛貌,將來長大了該如何是好?
如果能長大……
如果能長大,那些天下虛名放棄了他也不會捨不得,只要他的女兒能平安長大……
這個女兒,是他跟小三的。
茫茫人海中,他跟小三相遇,已是奇跡,成親十多年能生下這個女兒,他更是感謝老天。
他很寵很寵,一直很寵女兒的。
所以,一定要保住她的命,再生一個孩子都不是龐何,老天爺,再給他一個奇跡,讓龐何這個名字的主人,一直活下去吧。
天朝聖儒〈4〉
「爹,當年那些人偶,真是要陪我入土,還是你故意嚇我,激起我求生意志?」龐何跪在床邊,輕輕握住老爹的手。
龐然看著依舊任性的龐何,她鳳眸微紅,卻仍是倔強地試著拉回他逐漸渙散的心神。他又看向坐在床緣,扶住他另一隻手的妻子。
他望著他妻子良久,彼此微笑著,傳遞著彼此的意念。
千言萬語,終在這一眼裡。
他的妻子小三輕輕笑著:
「一切交給我。你年紀到了,自然是要升天當神仙的,等下次你在天上煩了,再回來找我們吧,我不會再拿刀肢解你的。」她輕輕捲起他的袖子,在女兒面前親上當年在他手臂上留下的刀疤。
十幾歲的龐何愣愣看著爹娘間的舉動。
「爹……」
龐然微笑著,看向女兒,把女兒的相貌刻在心裡。然後,露出一個跟龐何非常相似卻不該出現在老人面上的古靈精怪笑容。
要答案沒有,要命一條。他的笑容是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