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歎了口氣:
「我聽趙子明道,其實人心是很容易變的。師父的心,算是難能可貴了吧。」
又是趙子明?長孫勵將這蠶繭拉得更近,不意外地聞到她身上淡淡冷冷的馨香味兒。
她身上,總是有這氣味,從小到大就是如此,尤其夜裡味道更明顯。
偏偏她少年時夜裡老愛闖進他的寢樓裡像個野霸王一樣霸住他的床,讓他既頭痛又無奈。
「師父,你道趙子明會娶幾房呢?」
他攏起劍眉。「他娶幾房干妳何事了?」
「我很關心啊……」龐何語氣一頓,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她這只蠶繭殼好像脫落了,有人的手臂改伸進來環住她的腰。「……非常非常關心!」她試探了一下,發現自己完全被拖進後面那人的懷裡。「……師父,我能不能面對面,跟你談,趙子明的事呢?」
「……趙子明怎麼了?」
成功!
她輕咳一聲,很自然地轉過身,與他面對面的。雖然師父有點高,但躺在床上時絕對沒有高矮之分。她看不見師父的面容,但也知道他正凝神傾聽。
「師父,我正在研究趙子明跟師父之間的差別……」她吞了吞口水,忽地仰頭,吻上……是鼻子!可惡!明明想對準嘴巴的。
「勤之!」一頓,面容異樣,語氣嚴厲:「勤之!」
「師父你又點我穴!」
長孫勵將她滑進他衣內的手放回去,又把她的長腿自他的腰上推回去。他咬牙道:「這裡是佛門淨地,妳想什麼妳!」
「既然是佛門淨地,師父幹嘛跟我同睡一床?」她頑劣道。
「妳是要我離開麼?」
「不要不要!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她連忙道:「師父,是我不對……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我只是想……想……親近師父一下……」語氣有點委屈。「人成長,做什麼都受限。小時師父總是會抱著我,長大了,你正視我的時候卻是有限,我明白師父心裡有我,但總覺得師父太過克制自己了。」
長孫勵半起身子,見她眼巴巴地望著他,像怕他跑了似的。
他長歎口氣:「我不克制,妳現在還能當妳這一身無事輕的小國舅麼?還不讓人瞧出妳是女兒身嗎?」遲疑一下,撫上她的臉頰。「妳道我是為何選擇這佛門淨地的?」
她一愣,驀地明白他的意思了。如果不在佛門裡,師父就會克制不住嗎?她眼波流轉,咕噥道:
「這地方,我也不覺得多清淨……師父你可以解穴了吧?我不亂來就是。」
長孫勵當作沒聽見她這話,躺回床上,但也沒硬要扳過她身子去面對其它人偶。
她直直看著那隱約的身影,又惱又氣又有點……心疼她師父。
「勤之,妳說,咱們像不像在墓室裡?」
龐何抖了下。「師父,你在說笑啊……」有一天,她絕對是要報仇的!這樣整她,他一說,她倒真的覺得他倆躺在棺材裡,外頭都是人偶在陪。
「妳很害怕?」
「怕……怕極了。」連聲音也顫顫,眼淚快冒出來了。
「既然我都在妳身邊了,妳還在怕什麼?」
她就是怕啊!
「勤之,妳仔細想想,妳是真的在怕人偶麼?」
她沉默了。
良久,她才輕聲道:
「小時候我躺在床上總氣著,為什麼大家都好好的,我卻不一樣,我怕眼睛一閉上,就看不見爹娘跟師父了,就算是我現在身子好很多了,那種明天說不定就走的觀念已經無法拔除了……師父,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死後的世界,連皇上一死都要人陪葬壯膽,何況是我呢?萬一,那裡只有我一個人呢?萬一,我在那裡連思念你們的能力都沒有呢?書上總是說人死了,痛苦的是活的人,可是卻沒有人想過,死的那人的感覺呢?那人也是很害怕很害怕的啊……」人偶總是跟死亡兜在一塊,她當然一看會害怕。
長孫勵把她摟進懷裡,拂過她長長的青絲。
「師父不怕嗎?」她紅著眼眶,低聲問。
長孫勵柔聲道:
「我當然也是會怕的。」
她愣了愣。「師父也怕?」一點都不像。
「我以前不也跟妳提過,妳年紀終究小我數歲,它日我不幸早走,不走生人殉葬那一套,妳好好活著,讓幾個人偶陪我就成。」
這也叫怕?她一臉疑惑。
「書中不都寫了麼?人偶是生者化作的思念,那裡頭的人偶,必有妳對我的思念,有這就夠了。」他彈了下她的鼻子,笑道:「我就當它是咱倆的媒介,妳對我思念有多深,那人偶對我就有多重要。勤之,當年妳不是在老太傅墓室裡放了許多人偶嗎?那裡頭難道沒有妳藏著的思念嗎?」
「……那是我要嚇唬我爹的,誰教他老是嚇我。說不得那些人偶,此刻根本毫無用處。」
長孫勵抹去她頰上淚珠,依舊是溫笑道:
「那,以後我來告訴妳那到底有沒有用,妳不必害怕,到那時,我呢,就等等妳吧,省得妳老是胡思亂想。」
「……師父,你解我穴吧。」
他微微笑著。
「我流鼻水了……不能擦……」
他掩不住嘴角笑意,幫她擦著眼淚鼻水,但還是沒有要替她解穴的打算。他要個不小心,說不得兩人的洞房真要發生在這佛門裡了。
光看這些年來,就知道他克制力絕對不弱,但如果這小霸王想硬上弓,他不見得能抗拒得了。
「師父……」她眼淚汪汪,非常之可憐地看著他。
他輕咳一聲,撇開目光,知她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這丫頭……明知她容貌絕麗,若是平常男孩子氣重也就算,這楚楚可憐樣絕非常人挨得起,偏偏這丫頭愈大愈會對他使出女孩子的絕招了。
「師父……動也不動,很麻的呢。」繼續用大眼望著師父。
「妳是要解穴對著外頭的人偶呢,還是就這樣躺著?」他聲音力持平靜道。
她抿抿嘴。「那……不解穴,師父再抱緊一點,我喜歡聽師父的心跳聲。」
安全範圍,可以接受。只要這丫頭不亂動,一切都屬於安全範圍,再者,他何嘗不想呢——
他緊緊地抱住她,讓她埋在他的懷裡。
那帶著垂涎香氣的嬌軀就在他懷裡,令得他心動著,令得他想一口吃了她,讓她真的成為自己的人,便再也不會想其他男人了。
他摀住她的耳朵,沙啞道:
「龐何,妳若是愛上其他人,我也不放妳走!」這樣的獨佔欲想要宣洩卻無法找到出口,不想讓這個從小敬他愛他的小徒弟知道他的這一面。
人人都道他脾性溫和寬容,其實生在皇家,哪有人不會有這種霸道的心理?
他也有弱點,而這弱點正是龐何,正是他從小看到大的龐何,先皇正利用了這點。每當他看見小皇上時,總會想起先皇,那令他無法慈面以待。
他對皇位、對爭權沒有興趣,他願為小皇帝輔政,不表示他對先皇沒有絲毫恨意。人都是有底限的,他已經一退再退,如果密詔當真出問題,他再也不退了。
「師父……」
他鬆了手勁。
「……」她沒抬起頭,啞聲說道:「如果有一天……我比你早走了,請你,也務必,把你的思念傳達給我……」
柔軟的身軀在他懷裡微微顫抖著,他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在她的墓室裡,放著人偶,牽起陰陽兩界的思念。
她願意去試著相信死後有這樣一個充滿思念的世界。只要肯去信,哪怕只是一個開始,就不再會有無止境的恐懼。
長孫勵輕輕拂著她的背。良久,他應允一聲:
「好。」
第八章
天朝的宮女衣著有點暴露,光裸的肩、光裸的手臂,裙襬雖然長至曳地,但自膝以下卻有些透明。
龐何一陣沉默,目光慢慢移到龐太妃身上密不透風多層的禮服。差這麼多……以前她進宮沒有在意過,反正這些宮女有的她也不是沒有,所以通常她看女人是認人,完全沒有其它遐思。
這些根本是方便歷代的皇帝老頭吧!她暗暗惱怒,想起這幾年長孫勵入宮的次數頗多,不知他成天面對這些光潔的手無瑕的腳,內心可曾化為禽獸過?
她扯了扯胸前的短衣……立即被拍掉。
龐太妃道:「妳這是做什麼?再下拉就見胸了。」
「……」龐何很想暴走。「姊姊,我長手長腳能看嗎?太后故意整我的吧!」愈想愈不爽,打定主意以後跟師父在一起時,一律以男裝見人,夜裡就……熄燈。
「妳長手長腳怎不能看?瞧瞧這美麗無瑕的手臂……」龐太妃讚歎著,撫過龐何如白玉似的藕臂,再撩起龐何那有些透明的素色紗裙。「看看這結實光滑的小腿多帶勁,摸起來的觸感有多好啊!」
龐何渾身起毛,僵硬在那了。
龐太妃掩嘴笑著:「妳坐下。」
「姊姊想做什麼?」雖是這樣問,還是坐下了。
龐太妃在她身後撫著她的長髮,低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