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姐睡得沉,小雀其實不想喚醒她,可如果現在不喚醒小姐,誤了燉藥的時間,今日安排好的行程就會延誤了!
她只好到床邊輕喚:「織雲姐?織雲姐?」
小雀連喚數聲,才將織雲喚醒。
睜開迷濛的眼,自昨夜戌時起至今晨,織雲已經睡了將近六個時辰,可她的臉色卻還是略顯疲倦。
「小姐,您是不是太累了?」小雀問:「如果真是太累,那麼就休息一日,咱們明日再去探望城裡的病家好嗎?」
「不,數日前我與小豆子說好的,今日要去探望婆婆,不能食言。」織雲說,一邊掀起被子,掙扎著坐起。小豆子是城裡貧戶劉婆婆的孫子,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生活十分清貧,加上劉婆婆得了癱病,必須長年臥床,孩子更是辛苦,很需要外人給予幫助與關心。
「可是,織雲姐,我瞧您的氣色不太好……」
「我沒關係。」她勉強下床,卻一下床就頭暈目眩,必須扶住床柱才能勉強站穩——
「織雲姐!您還好吧?」小雀連忙上前扶住小姐。
「我沒事。」織雲安慰小雀,卻情不自禁地蹙起眉尖。
「您真的沒事嗎,織雲姐?」小雀一點都不放心。
織雲想再安慰小雀幾句,卻忽然感到一陣反胃……她反身抓住床柱,彎腰幹嘔不已,表情十分痛苦。
「織雲姐!」小雀驚叫一聲,立即叫喚外面的丫頭:「外頭,快來人啊!」
丫頭聽見叫喚,匆忙奔進來。「小雀姐?」
「快!快找向總管過來!」小雀急忙吩咐丫頭。
「是。」丫頭應聲後急忙跑出去喚人。
小雀扶著小姐在床邊坐下。「小姐,您到底怎麼了?您可別嚇小雀啊!」不知現下是什麼狀況,小雀已經嚇得六神無主。
織雲神色有些茫然……她怔怔地凝向窗外,心裡已有預感,充滿了不安。這時節,早已過了錦纓花期,當然再也聞不到那嬌艷花朵的香氣。閉上眼,織雲用力深吸口氣,努力地想壓下那仍然不斷湧上喉頭的反胃與噁心感……
她曾經聽宮城裡的嬤嬤說過,家裡的媳婦初懷胎時,整日暈沉嗜睡、晨起反胃乾嘔不已,嬤嬤提過的這些徵兆,現在全都絲毫不差地應驗在她身上了!
不,不會的,絕對不會!
她不會在這個時候,有了他的孩子!不會的!
織雲緊閉著眼,在心中真誠地向上蒼祈求,祈求上蒼不要這麼殘忍,不要在此時用孩子來提醒她,那錯誤的過去!
她祈求自己的預感不要成真,祈求她的不安只是空想……
祈求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嚇自己而已!
向禹雖是謀略奇才,卻也精通醫術,把脈斷病,十分了得。他來把過脈後,立即確認了結果。織雲確實已懷有身孕。小姐未婚有孕的消息,當然必須回稟城主,慕義知道這件事,立即來到女兒房中,表情失卻以往那派從容悠閒,顯得嚴肅沉重。
「雲兒,妳聽為父勸告,絕不能留下這個孩子!」慕義勉強壓下性子,溫聲哄勸女兒。
「爹爹?」織雲抬起眼眸,臉色微白。
「趁斬離還不知道這件事,妳需盡速將孩子打掉,以保全妳自己的名節、還有織雲城的聲譽!」慕義道。
聽見父親說出這樣的話,織雲的臉色更加慘白。
在這世上誰都料不到自己的命運,包括她,也經常被命運嘲弄,愛上不愛自己的男人,為他離家,為他而死,現在又為他懷了身孕。
將來,她的孩子也許還要為她曾經犯下的錯,承受這苦果,然而她難道就可以因此,扼殺這個孩子活在世上的權利嗎?
不,她不能。
她做不到。凝望父親半晌,她的眸光漸漸篤定。「如果要說到名節,早在女兒獨自一人離開織雲城,前往索羅時,就已經沒有所謂的『名節』了。」她沉靜地回答。
慕義瞪大眼睛。「妳—— 」
「爹爹不必再為女兒多慮了,」她溫柔卻堅定地說:「往後要如何自處,迎視旁人異樣的目光,女兒自有分寸。」
言下之意,她已做好準備,要留下這個孩子。
慕義臉色變了,他再也耐不住性子,厲聲道:「妳可知留下這個孩子,將會有什麼後果?!如果這是個女孩,將來承襲妳的地位,將會使整個織雲城受辱!」
織雲纖白的臉龐,已經完全失去血色。「這是女兒的錯,」她淡淡地回答:「倘若因為女兒的錯,讓織雲城受辱,那麼到時女兒將以死,對織雲城民謝罪。」
一旁小雀掩住了嘴,倒吸口氣。
向禹卻是沉目觀望,顯得若有所思。
而慕義聽到女兒說出這樣的話,他雖然氣急敗壞,卻再也無話可說!
慕義怒歎一聲,然後甩袖而去。
「織雲姐!」小雀走到床前,已經快哭出來。「如果您懷的真是個女娃兒,您真的、真的會那麼做嗎?」她不敢想像。
「我會的。」織雲喃喃回答:「人生追尋的是真情與至性。生又有何憾?死,又有何惜?」
聽到這樣的話,小雀再也忍不住,大聲哭出來。一旁向禹冷眼觀看這一切,淡定的眸色,掩藏起極深的心緒。
子夜,向禹屋內一片漆黑。他坐在案前,擦亮燭火,明滅不定的燭光映照著他沉定的眼。挺直背脊,向禹兩眼凝視那明滅不定的燭火,稍後伸出兩指,以指拈火,頃刻便將火苗引到他的指尖上,成為一簇筆焰。
他凝神,擎火於空中書字:
織雲小姐,已有孕
那字跡化為光焰,飄浮於空中竟然不滅,過不久,這字後方延燒出一行更明亮的光字:慎守,不得有失。
向禹定神,擎火恭謹成書:
臣,謹遵上旨。
向禹,為索羅皇君之術臣,以人歲計,已活在世上兩萬年。
她已有身孕!向禹送來的焰字熄滅後,障月在紫宵殿內,手握成拳,細微的舉動,洩露了他壓抑的激動心緒。
「主上,當初為何不留下小姐?如今她已有身孕,必須回索羅。」
伴在身邊的能予,剛才已清楚看見向禹傳來的焰書。
「她留下,將會知道我是魔。」他沉聲答。夜色暗沉,殿上燭火璀璨,魔王已現出原形。他的撩牙與黑翅,都不及他銀色的白髮來得醒目。他的發原來並不是白色,只因他叫因陀羅前往地界召魂那夜,把夜身留在藏識湖中,當因陀羅誘織雲墜入藏識湖時,她便自然收受他的夜身,才能以半魔的精魂,重返人間。
他的夜身已經送給他的女人。
失去夜身,他就不能再於夜間化為人形,每到夜晚他將以魔的原形現身。
如果織雲留在他身邊,很快就會發現他的異狀!
他是魔,她是人。
魔已經愛上人,但他賭不起,她會愛上魔!
畢竟,她一直以為他是正常的人。
「但如今,魔之子在她腹中孕育,她不能留在人間。」能予道。
「我會讓她回來。」他說。
「主上,倘若這麼做,您所顧慮的事必定會發生。」能予提醒他:「一旦小姐回來,她遲早會發現您的身份。」
障月閉上眼,拳上黑筋暴露。「現在,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得知她已懷有他的骨血,他再冷靜,也已壓抑不住那迫切想見到她的渴望!織雲,他忘不了她如何以那純稚、柔情的眼神凝望他,如何三番兩次用她的性命,打動他如鐵的心……那傻瓜!
竟傻到用她的身子、用她的性命試他的感情!
她不知道的是,他的愛早已給她,至於他剩下的半條命,為了她,隨時都可以犧牲!
斬離得知她竟然懷有身孕,當夜即忿而離開織雲城。這日一早,小雀匆匆忙忙奔到織雲房裡叫著:「小姐,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織雲問她。
小雀喘著氣對織雲說:「那個斬離,斬將軍—— 他數日前離城了,小姐,您知道這件事嗎?」
「我知道。」她點頭。
兩日前,她已經從向總管那裡,得知斬離出城的消息。「可小姐您必定不知道那個姓斬的,他竟然早在暗地裡從辨惡城調遣軍馬,現在就集結在我城城郊外,就在昨日夜裡,他還遣人送信給城主,要城主無條件打開城門,讓他的軍隊進來,否則就要直接攻入我城!」小雀氣急敗壞地把話說完。
「妳說什麼?」織雲從床上坐起來,嚴肅地問小雀:「妳說斬離在城外集結兵馬,還威脅爹爹要攻入我城?」
「對呀!」小雀既擔心又生氣。「誰都看不出來,那個姓斬的竟然是一匹惡狼!」
織雲沒有小雀那麼慌張,她思索片刻,然後問小雀。「我爹爹他怎麼說?」
「城主他說—— 」
小雀話還未說完,慕義與向禹,已經來到織雲房外。
「爹爹!」織雲輕聲喚父親。
她見父親幾乎在一夕間老了十歲,還於鬢邊陡然生出一簇白髮,憂慮的模樣,令她不忍。
「雲兒,」慕義抬眼看到小雀,明白女兒已知情。「這件事原不想對妳說,但為父又想,妳早晚會知道,不如現在就告訴妳!」話畢,他重重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