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過來,我再念一遍故事給你聽。」他伸出左手臂,她沒有立刻靠過去,他不以為意,打開書本開始念。
傳說雪後居住在一個漫天冰雪、杳無人煙的地方,真正見過她的人很少,但見過的人都說,雪後長得美艷動人,精緻的五官就像絢麗耀眼的雪花一般,讓人無法轉開視線,她只要輕輕向人掃過一眼,那個就忍不住想追隨她的腳步、前往冰雪國度……
阿雪認真聽著品駽說故事,雪白的窗簾迎著風,吹得翻騰不已,像穿著雪白舞衣的芭蕾舞者,不斷地變化姿勢。她錯覺,他們回到那年夏天,一張大床、兩個人,她靠在他懷裡,溫暖而心靜。
不自覺地,她挪移自己的身體,不自覺地,她碰上他的手臂。
那個全身雪白的冷酷皇后啊,將自己封銷在冰冷的高山上,用雪磚一塊塊堆疊起城堡,陽光下射出冷酷光芒。
所有人都害怕雪後,她走過的地方,小鳥墜跌、鮮花凋萎。她是那樣的美麗卻又讓人心驚……
她靠進他懷裡了。品駽收攏手臂,正在講故事的嘴唇微微揚起,他的懷抱是她幸福的源頭。
書本一頁頁翻去,故事一幕幕前進,雪後、國王、騎士,小女孩的夢在他們的生命裡成形。
合上故事書,品駽講起另一個故事。
「我在美國的書店裡找到這本書的英文版本,便買下、寄回來給你。可是,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曉得你已經離開家裡,那份禮物紿終沒送到你手上。」他的口氣裡帶著一絲歎息。
阿雪沉默。她連他都不要了,怎還在乎要他的禮物?
「我問母親,她總說忘記把禮物收到哪裡去,後來我又回到書店找,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打電話問出版社,才曉得那本書已經絕版。他們建議我到舊書店找找看,於是我每個假日都穿梭在舊書鋪裡,卻始終找不到同一本書。」
那時他惶惶然,生怕緣份只給人們一次機會,而他錯失了那本書的同時,便也錯失了阿雪。
「我後悔過,我不該去美國唸書的,我應該對母親再堅持一些。」
她不喜歡這個話題,過去的已經過去,再多後悔也改變不了從前,於是她企圖從他懷裡抽身,但他使了力氣,不讓她離開,兩次失敗之後,她不再浪費力氣,乖乖待在他懷裡。
他順從她的心意,改變話題。
「阿雪,昨晚你喝醉了。」
她還記得,是賀青樺惹的禍,那種風流男子天生就是闖禍精,走到哪裡都要讓女人因他而倒楣。
「你說,當年綁架你的是『姑姑』,哪一個姑姑?」
什麼?他從哪裡聽見這件事?仰頭,她對上他的視線,半晌後明白,那是出自她酒醉後的大嘴巴。唉,宿醉痛苦,酒後真心帶來的麻煩也痛苦。
「連我也不能講嗎?對不起,是我讓我們變得生疏。」他口氣裡的濃濃自責,讓她情不自禁地鬆一口氣。
歎息一聲,她道:「我不知道是誰,我只聽見歹徒和她交涉。歹徒說,可以代勞除掉她的『侄女』,讓她分得四分之一的財產。」
「你回來之後,為什麼隻字不提?」
「我並不確定是誰,而且我害怕被滅口,也害怕姑姑被關,讓表姐、表哥們失去媽媽。」
她膨脹的想像力,甚至想像了她爸爸不是因為疾病死亡,而是死於姑姑們的集體謀殺。於是她害怕,像只驚弓之鳥,只有在品駽身旁時,才讓她稍稍放下恐慌,可是最終,他選擇放開她。
「對不起,我應該問清楚的。」
「你問清楚又能怎樣?當時你不過是個高中生,一個在藍家微不足道的青少年。」她搖頭,不想再提。
她說的對,當時他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青少年。他歎息,他心疼,他撫著她的頭髮,捨不得她經歷過的困境。
阿雪見他凝望著自己,眼底有著太多的關心,多到她幾乎承載不起,不應該這樣的,他的眼光容易造成誤解,若一不小心,令人對他交付真心,怎麼辦?
她只是妹妹,不是情人,不可以用那種甜得膩人的目光來令她沉醉。
別開臉,阿雪讓自己不能多做想像,可他扳過她的臉,用他擅長的溫柔堅持,教她移不開視線。
他對她笑著,那個笑容裡有著太多的寵溺與包容。「你想不想到公司上班?」
「為什麼?」
「這樣我可以隨時隨地見到你,而你不會離我超過三公尺遠。」品駽立誓,從今天、從此刻起,他再不容許任何人、事離間他們兩人。
他的提議很誘人,想到他永遠在自己的視線三公尺內,望著他,她眼光閃閃。
「我不懂公司業務。」她遲疑。
「你不需要懂,有我在。」他環過她的身體,像小時候那樣,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我去那裡做什麼?」阿雪一問再問,也像回到好奇的童稚時代。
「去認識舅舅的心血,去看看賀青珩的豐功偉績。」
提到賀青珩,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品駽始終不明白阿雪為什麼讓他繼續待在那個位置上,不過當他發現公司負責人的名字換成阿雪而不是賀青珩時,心底的不滿稍稍平息。
「青珩說,公司有今日的規模,你功不可沒。」賀青珩相當欣賞品駽,雖然品駽屢次破壞他的奪股計劃。
品駽坐起身,盤起雙腿,低頭望著賴在床上的阿雪。許久,他認真問:「你不氣他?」他以為,她痛恨背叛。
「生氣可以改變什麼?」
「他和你結婚之前,已經和江璃芬在一起。」
「然後呢。」
可笑的是,她以為自己主導了所有計劃,沒想到自己是賀青珩計劃中的一顆棋子。人外有人,第一次,她承認自己並不聰明。
「他欺騙了你的感情。」
欺騙是真,至於欺騙感情……沒有那麼嚴重。他們之間只是朋友,雖然她一再表明,自己不需要朋友。
「在婚姻的開頭,沒有人會認為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總要走到尾聲才會恍然大悟,原來路早就走歪了。婚姻的成功率和失敗率是一半一半,我只是恰巧在失敗的那一半里。」
「你悲觀了,台灣沒有那麼高的離婚率。」
「你以為持續待在婚姻裡,就代表成功?許多人無法離婚,並非是因為還能在婚姻裡面找到幸福感,而是累了、倦了,卻沒有多餘的體力改變現況。離婚不是最糟的狀況,無能為力才是。
「我很慶幸,自己在二十五歲,還有體力和精力的時候,結束一段錯誤的婚姻,而賀青珩他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別人不懂沒關係,但她還能不知道自己和賀青珩是什麼關係?
「聽起來,你在替他說情?」
「他是個人才,對藍氏而言,留下他,對公司百利無一害。」而品駽還要分一半心力照顧自己的公司,她不想把他累出病來,像……她爸爸那樣。
「你不進公司,和他的存在有關係嗎?」
她搖頭。「我不進公司,是因為沒必要,那裡沒有需要我攪和的地方。」
何況,待在品駽視線所及的地方,萬一她產生誤會,萬一她讓感情沉淪,到時要輪到誰來倒楣?聰明的人會在錯誤產生之前修正行為,愚昧的人才會明知錯誤在眼前,仍一意孤行。
「那是舅舅的心血。」品駽再度重申。「試試看好嗎?就當證明,證明你不進公司和賀青珩沒有關係。」
她不懂自己幹麼去證明這種事情,但在他殷切的眼光中,那個「愚昧的人才會明知錯誤在眼前,仍一意孤行」的論點被她遠遠地拋諸腦後。都說他這個提議太誘人了,偏他又用那樣迷人的嗓音與眼神,加入說服她的行列……
她竟然點頭!
他滿意她的答案,一高興,直覺地揉亂她的頭髮,像小時候常做的那樣。
她也是直覺,拿起枕頭就往他身上丟。品駽下意識搶過枕頭,回敲她一記,她則跪起身,抽過另一個枕頭,打上他的頭。
他用手臂擋了,她不放過他,跳起來,抓緊枕頭連連敲他七八下,而後他大笑,她也捧腹,她的笑讓他看傻眼,好久好久了,她冷然的臉龐,不曾出再過真心的笑靨。
回來了,很好,回家了,更好。他發誓自己會一天比一天更努力,將她變回過去那個善良熱情、活潑可愛的白雪公主。
他們玩得開心,笑聲越來越大,動作攻擊之餘,加上語言暴力。
「你說有在健身,卻練出這種體力,真是白練了。」她嘲笑他。
「看不起我的體力,看來我要好好展示自己的肌肉性能了。」
說著,他作勢跳起來,阿雪一嚇,向後仰倒。他壓在她身上,右手在她胳肢窩裡搔癢,她尖叫、她大笑,陣陣笑聲傳出房門外。
經過很久,笑聲稍停,他才低啞著聲音在她耳邊說:「阿雪,我很想你,謝謝你回來。」
又一次,她忘記自己的理論,忘記他們之間不過是兄妹,她在他發射了來的溫暖漩渦裡,徜佯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