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歎氣道:「充其量,我就是個妹妹,有沒有聽過,親兄弟明算賬?一成六的股份,以今日公司的規模而言,可是一筆讓人垂涏的財富。」
賀青珩的能力不容否認,即使四姑姑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但他入主公司四年,公司擴展了不只一倍,就算公司上下員工都害怕與他接觸,卻也不得不在私底下對他推崇倍至。
「你確定?」他挑挑眉頭,難得的幽默。
「確定。」品駽和她曾經有過可能,只不過那個可能斷得太早,而今……阿雪苦笑,她在想什麼啊?她搖搖頭,想搖掉那個冒出頭的無名苗。
忽然,她用手肘推了推他:「你那是什麼表情?如果你老婆和別的男人有氣不確定,你應該哭鬧不休,搞出滿面委屈。」
他一指戳上她的額頭。「當局者迷。」
她才不迷,她的心清澈得很。這三、四年來品駽為她和爺爺、奶奶所做的,都是為了報恩吧,感激藍家收養他、教育他、栽培他,他是好男人,有恩必報的那種。
「其實,你可以不必來的。」阿雪轉開話題。
他頓了下才說:「爺爺、奶奶是很好的長輩。」
「我知道。」
「他們常打電話給我。」
「打電話給你?為什麼?」阿雪訝異,什麼時候爺爺、奶奶也和賀青珩建立起交情?
「他們知道我在公司裡多少會碰到一些……挫折和阻力,所以經常打電話鼓勵我、給我打氣。」他避重就輕的說。
她很清楚,那些阻力來自誰。「然後呢?」
「爺爺的身體很差,但他勉強自己到公司坐鎮,要所有人配合我,他不管我是誰,他所認定的不是我,而是『藍伊雪的丈夫』,愛屋及烏,我認為,他們很愛你。」
聽見這些,她黯了神色,深吸氣,仰頭讓淚水順著鼻腔流回去。
藍伊雪不哭的。自從被綁架後,她就告訴自己,不准哭,再痛、再苦都不哭,因為哭除了示弱於事無補。然而,現在她想哭,想要有個厚厚的肩膀可以靠著,哭得亂七八糟。
賀青珩垂眼,抿直的雙唇帶上沉重。「阿雪,有件事我必須提,雖然時機不對。」
「說吧。」她揉揉鼻子,硬擠出笑臉。
「拿回四姑姑手上的股份後,我們離婚吧。」
第4章(2)
心重重一捶,他也要走了。
又是分離,不管願不願意,她就是會在一場又一場的分離之間苟延喘息。她折蓮花的手指施了力氣,壓出指尖的蒼白。
「為什麼?給一個恰當理由吧。」她揚揚眉頭,假裝自己不是那麼介意。
然而他尚未出口,她自己已經想出了無數理由——
因為他已經完成任務,從此銀貨兩訖?因為和雪後共同生活很痛苦,所以他受夠了冰冷氣息?因為他不願意下半生和索然無味的女人綁在一起?因為她所得的利益,已遠遠超出付出的二十億?
還是說到底,她是個難以相處的女性?
「你將在下一期的八卦雜誌裡看見,我有一個外遇對象,以及一個兩歲的兒子。你想知道那位外遇小姐的名字嗎?」
「說說看,我最近對姓名學有研究。」她刻意語氣輕鬆。
「江璃芬。」
「江璃芬?那位跟了他將近七年的秘書小姐?」
咬了咬下唇,她的笑容裡帶著兩分苦澀,她告訴自己,沒事的,她只是太寂寞,寂寞得想攀上浮木,而賀青珩只是離自己最近的那根罷了。
「所以你這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她的幽默感很爛,笑話更爛,而賀青珩是個比她更不幽默的男人,所以他態度嚴肅、表情肅穆,鄭重地回答,「是的。」
她皺眉問:「有沒有意願,講個故事來聽聽?」
他向靈堂上的爺爺、奶奶望去一眼,那一眼裡有抱歉,也有罪惡感。
見他不語,阿雪聳聳肩,笑道:「說服我吧,說服我在手中只有八成四的股票時,放你離開。」
他拿來一束已經紮好的紙片,一辦一辦展出怒放的蓮花。「你見過我父母親,覺得他們是怎樣的人?」
「強勢、好勝、自信,有很高的掌控欲。」
這是出於在他們對她這個媳婦相當滿意情況下的觀察結論,如果他們對她不滿意,阿雪相信她能有更多心得。
「你形容得很好,尤其是強勢兩字。」
她點點頭。「所以?」
「他們規劃我和青樺的人生,要我們念他們認同的科系,和他們認同的女孩談戀愛,做他們認同的事。」
「他們不認同江璃芬?」她猜測。
「是,瑪葉家世不好,所以我的父母親千方百計地想拆散我們。那時烽應電子發生財務困難,他們甚至想藉著聯姻,替公司籌到一筆資金。」
「幸好你出現了,慷慨解衷。藉著入主藍氏,我得以把瑪葉帶在身邊,並順利搬出賀家。在婚禮前,我和父母做一番深談,不是談我們之間的契約婚煙,而是清楚表態,替烽應電子解決賬務困難是我為賀家做的最後一件事,往後,我將作主自己的人生,我再不會受他們所左右。」
他果然能幹又精明,到頭來,不曉得是她利用了他,還是他利用了自己,難怪品駽常說,人生不要計較,因為計較,得不到更多,最後只會發現所有的算計不過是場笑話。
真的,現在她覺得自己很像個笑話。
「滿意這個故事嗎?我說服你了嗎?」
「如果我說自己沒有被說服,你會乖乖留下?」她微笑、搖頭。「我不認為你會在意我的看法。」
「你錯了,我在意。」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
她搶話。「不要說我是你的恩人,我痛恨這兩個字。」
「你不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阿雪笑得很無賴,她戳戳他的肩膀宣告,「我這種人不交朋友的,你和我不是朋友,是買賣關係。」
他思忖須臾,凝視她,回答:「所有的姑姑都說你沒有感情。」
「同意,我就是這種人。」她點點頭,同意到不行。
「不對。」
「不對?你的看法很奇怪哦。」
「不奇怪。你是太重感情,因為重視,一旦發現感情背後帶了某些目的,就會因為背叛而傷心。因此你寧願用等價交換的關係,來解釋親情或友誼,這樣子,一旦分離,或發生現實衝突,你也比較容易調適心情。」
幾句話,他敲動她的心,總是如此,在偶爾的偶爾裡,他的話讓她鼻酸,而她討厭這種狀況。
她別開頭,望向爺爺、奶奶的遺照說:「我不喜歡觀察力過度旺盛的男人,所以……我們離婚吧。」
賀青珩鬆口氣,用他有限的幽默感開玩笑,「你同意離婚,是因為無法和名偵探柯南同居?」
「我講的是觀察力過度旺盛,並不是說你的觀察力很正確,聽清楚,別亂給自己戴高帽子。」
他走到阿雪面前,握住她的雙肩,誠摯地說:「我很感激你,謝謝你幫我渡過難關,不管是烽應電子,還是我的愛情。」
「你的記憶力真的很糟,我說過,我不喜歡當恩人。」
「你的記憶力也不怎樣,我說過,你不是恩人,是朋友。」他再度重申。
「不,你的記憶力比較差,我說過,我這種人,沒有朋友。」她固執。
「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當你是朋友。」
「我不會感激你的。」
「你不需要感激我,該感激的人是我。」
「我不喜歡當恩人……我們陷入語言的鬼打牆了嗎?」她笑問。
雖然再次的離別讓她很咬牙,可是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自由,她能說什麼?
「總之,以後你有任何困難都可以來找我,我兩肋插刀。」他說的是承諾,會用一輩子來完成的承諾。
他的認真引來她的感激,她微笑,「不必等到以後,我現在就有事情要插你兩把刀。」
「說說看。」
「你的肩膀借我靠靠。雖然我們的感情不怎樣,但想到以後又要一個人住在大公寓裡,有點心慌。」
她凝視爺爺、奶奶的照片,在心底輕聲道:爺爺、奶奶,別怪他啊,他是好人,只可惜是個不能陪阿雪過一輩子的好人。
「我知道,你床底下有鬼嘛。」說著他攬過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之後又補上兩句。「我以為只有智能不足的人,才會相信這種事。」
她回過神,用手肘撞上他的胸口。
「知不知道,你的回答很討人厭,藐視別人的恐懼,不只沒有同理心,還很殘忍。」
賀青珩笑了,笑容裡有她不曾見過的輕鬆,他的快樂是因為經營多年的愛情即將水到渠成?她想,她該恭喜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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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駽進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幕。
奸險小人!他溫和的目光轉為凌厲,緊握的拳頭恨不得一記砸上賀青珩的臉。
他吸氣,努力平抑自己的怒氣,穩著腳步慢慢走到兩人面前,他臉布寒霜、目露凶光,冷冷的字句對上賀青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