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總管則是傻眼,再直覺的看向主子。
穆敬禾正專注的看著她,她終於坐正了,一頭亂髮,一張睡得粉紅的俏臉橫眉倒豎、齜牙咧嘴,一雙手甚至偷偷的藏在裙下搓揉著左右腳。他知道她的腳因姿勢不良又發麻了,這樣要忍住痛又要擠出笑容的表情他常看見,一次又一次,滑稽又可笑,但她從來不懂得記取教訓……呵。
爺在笑嗎?!郭總管驚愕的看到那深幽黑眸裡一閃而過的笑意,爺似乎察覺到他怔愕的目光,黑眸射向他,卻只見一片冷絕。
他急忙行禮,但心裡仍震驚於那一抹破天荒的笑。
穆敬禾挑眉再看向竹南萱,注意到她直視的目光有著小小的控訴,是怪他沒出手拉她一把?膽子真的很大嘛。他冷睇向她,丟下「回房伺候」四個字,隨即跨步離去。
「是,爺。」呿!沒血沒淚沒人性!還不會憐香惜玉,好歹她也長得傾國傾城,竟然讓她像顆肉球般滾下樓梯!她扁起嘴,不忘再揉揉又麻又疼的腳。
秦嬤嬤則一邊行禮一邊急著去幫她站起身來,「你到底在幹什麼——」
「別說了,快讓她跟上前去伺候吧。」郭總管連忙催促。
竹南萱一邊點頭,一邊跳了跳,向前歪歪斜斜的走了幾步,直到腳不麻了,才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去。
這種歪斜的走路姿態,讓秦嬤嬤羞慚的都要氣瘋了,「她像個姑娘嗎?!」
但郭總管卻替她說話,「實在不怪那丫頭,天才剛亮呢!爺也愈睡愈少,大夫開的安眠湯藥又不願意喝,一定要隨時隨地都得保持警戒,爺實在太辛苦了。」
兩人歎了口氣,相偕離開。
竹南萱在拉著裙子奔跑間,才發現天空根本還沒全亮,有半邊還灰濛濛的,可見璀亮的星辰呢。
早晨的空氣冰涼得沁入心肺,她整個冷到鼻涕都要流出來了。
好慘,她吃得少,現在連睡也不行,是要不要讓人活啊?!
但心裡念歸念,她仍是急急的奔回廳堂,閃過居中的山水屏風,咚咚咚的進了寢房,穆敬禾已經立在床前等著她。
「奴、奴婢來了!」她微喘著氣吸了吸鼻子,再替他換穿衣衫,用力的踮起腳尖為他翻妥衣領,再順了順衣袍,最後咚咚咚的拿來衣帶在腰間繫妥。
她忙忙碌碌的來回奔跑,還得打水給他漱口洗臉,明明人高馬大、有手有腳,卻什麼都要她做,日復一日,他應該看得出來因身高問題,有些事她伺候起來是格外吃力,但主尊奴卑,他才不在乎咧!
想著想著,她拍衣服的手勁大了點,嘴巴若有似無的嘟囔,她卻渾然不覺。
兩人靠得極近,穆敬禾不自覺的看她,只見那用力拍順他袍服的小手好似帶了點隨興及不滿,那張紅唇似乎在喃喃低語,過去的紀小密利落沉靜,中規中矩,主僕間的界線極為清楚,但她很不一樣,做的是奴婢的活兒,卻沒有當奴才的自覺。
「在念什麼?」他忍不住問。
竹南萱一僵,她有發出聲音嗎?她蹙眉的抬頭看他,「沒說啥啊,爺不是討厭多嘴的人?」
「本王以為你早忘了這件事。」他冷嗤。
她莞爾一笑,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有時奴婢話多是故意耍寶,想逗爺笑,生活總不要太嚴肅嘛,是不是?」
他定定的看著她,知道她還沒說完。「還有呢?」
「爺很孤獨吧?老是一個人,皇后跟太子只來過兩次,之後再沒人拜訪,爺怎麼也不出門?今天就出去走走,好不好?」她是很懂得把握機會提建言的。
「說完沒?」
「沒耶,爺若放下一些事,就能走出去,就不會孤獨——」喔喔,那張俊臉繃緊了,還目露凶光,她呵呵一笑,聰明的閉嘴,看來,他今天還是不出王府。
這個男人不出府,是因為打勝仗沒被表揚還成了謀反分子,顏面掃地,所以當起宅男吧?但這有點像懦夫,是男人就應該面對它、正視它,才能解決它嘛。
沒錯,她得想個法子讓他出府去,不然時間愈拖愈久,他不只食慾不振,還會得憂鬱症甚至躁鬱症,伺候起來肯定比現在要難上千倍萬倍。
在她思緒不斷時,穆敬禾已走到銅鏡前,撩袍坐下。
她站到他身後為他梳發,他的頭髮很黑很多,髮質極好,他也有一張愈看愈帥的臉,老天爺對他很好,細細雕琢過他的五官,龍眉鳳目,雙眸深邃如海,薄唇形狀極好,這個長相在現代要上國際時尚型男雜誌的封面,肯定沒問題……
又開始神遊了?從銅鏡中,穆敬禾看著她一邊梳發一邊恍神。
他應該要斥責她的心不在焉,但他沒有,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能對她一再容忍。
除了偶而會露出一些蠢樣或做出一些蠢事外,她其實也很會偷懶,但很有技巧,讓人不覺得她在偷懶,他想原因該是出在她那認真的臉龐吧,就連恍神時刻,那雙眼眸仍會不自覺的透露真實的情緒,讓人無法苛責。
此刻,她那雙明亮的瞳眸就透露出她的欣賞,很顯然,他的皮相她是喜歡的,這比起京城閨秀偷偷凝眸的傾心目光,還比較不讓他困擾。
還有,有她在身邊,他似乎也沒必要分秒警戒,生活難得如此簡單,她的傭懶讓他似乎也跟著輕鬆自在起來。
穆敬禾沒有發現,他盯著她的時間愈來愈長了。
穆敬禾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間是長或短,對粗線條的竹南萱來說毫無感覺,她只是很慶幸,當一個貼身丫鬟並非得將所有的時間繞著主子打轉。
每天除了三餐及伺候沐浴外,她還得打掃主子的寢房、廳堂及書房,光這三個地方就要耗一整個上午,她得將每扇窗戶打開讓陽光進入,擦擦洗洗,床單更是要天天換,但換上前,一定要先將床單放在陽光下曬,等到床單暖和了、乾燥了才能鋪上,外人感覺她事情很多,其實,她磨磨蹭蹭、混水摸魚,總能摸到下午去。
整體說來,因為可以偷懶,當穆敬禾這個惡王爺的貼身丫鬟才不算太辛苦,而午膳過後的時段,更是她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
陽光燦爛的午後,蟬鳴唧唧,穆敬禾吃了幾口飯就當用完午膳,進到書房看書,竹南萱則拿著羽扇一上一下的替他扇風,此刻雖然涼風徐徐,但氣溫還是略高了些。
羽扇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她努力的跟瞌睡蟲拔河,不讓自己睡著了。
半晌,穆敬禾闔上書本,看了硯台一眼。
她連忙放下羽扇,換手開始磨墨,相處的時間長了,主僕間還是有默契的,雖然他不說話的時候實在很悶,她天天杵在這裡更悶。瞧瞧,外頭陽光多燦爛,這窗外看出去的園林風景也很美,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可她卻只能在這靜悄悄的書房,伺候一個沉默的主子,拿著墨在硯台上緩緩的左轉、右轉再轉個圈圈,枯燥又無趣,唉……
叩叩,敲門聲響起。
「進來。」
康遠快步走進來,將探子快馬送來的信函交給主子後就要退下,但在離開前,他瞥了頭低低在磨墨的竹南萱一眼,不會又睡著了吧?他很替她擔心,但也只能轉身退出去。
穆敬禾察覺到他的目光,但沒說什麼,只是拆了信封,展信一看,他的眉頭都皺了。
何雨妍要回京了,再見到字裡行間所述,她不顧母親反對堅持回來,說在這段他需要人關切的時候,她要陪伴他身邊,不離不棄。
穆敬禾看完信,黑眸裡掠過陰霾,心情更差了,誰要她不離不棄?他咬咬牙,一抬頭,卻見在一旁磨墨的小人兒低垂著小腦袋,邊磨墨還邊打盹。
他搖搖頭,真是佩服她,他看著她一下子身子晃右一下子晃左,但總能再晃回中間,磨墨的手更強,幾乎定在原位,偶而一偏,立即回位,一顆頭不時一點一晃!那呆樣真可笑,見到這一幕,很不可思議的,他烏雲罩頂的壞心情慢慢的撥雲見日。
「竹南萱。」
聞言,她連忙睜開重重的眼皮,儘管視線未聚焦,一個哈欠也來不及阻止,她仍放下墨條,立正站好,「是,爺,要拿書嗎?還是要換紙張?」夾雜著哈欠聲的語氣荒腔走板,她仍不自覺,只是猛眨眼睛,讓厚重的眼皮可以靈活些。
擠眉弄眼又打個大哈欠,那模樣有多醜就有多醜,她會不會太放鬆了?
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真敗給她了,「都不必,只要離開本王的視線。」
每天這個時間老是搖搖晃晃的打盹,讓他是既好氣又好笑,乾脆讓她離開,反正,她總找得到地方睡的。
果真,就見她眼睛一亮,「是,奴婢就先到爺的寢房換床單,換好了再回來書房伺候爺。」她完全無異議,很快的行禮走人。
只有老天爺知道,這個空檔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時間,依她這一個多月的觀察下來,他會在書房待到下午兩點,接著就到練功房練功到五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