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雙黑眸直勾勾的看著,竹南萱是渾身都不對勁,但仍不忘一福身,「奴婢參見太子。」
他微微一笑,「起身,本太子聽聞事發時,你亦在馬車上,鮮血淋漓的畫面肯定讓你心驚膽戰。」
說話抑揚頓挫、咬文嚼字,又不是在唱曲兒。她心裡想著,但仍恭敬回答,「還好,謝謝太子關心。」
「那就好,你習慣王府的生活嗎?還是有什麼委屈的地方?」他輕歎一聲,「本太子也知道外面的百姓是用什麼眼光在看七弟,真難為他了,今天遇到這種事,我父皇卻是不聞不問。」
她要接話嗎?她不過是小小奴婢,太子這一席話又在表達什麼?算了,少說話、多看、多聽是職場的生存之道,處在這詭譎不明的狀況時,應該一樣適用。
剛好,廳堂的門又開了,這次是吳皇后走出來,門口的奴僕侍衛又是行禮。
說來皇后、太子跟穆敬禾是真的有骨肉親情吧?要不一開始,她一個貼身丫鬟,兩人還得親眼看過才放心,三人在一起,也是一副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的景象,只是爺怎麼沒出來?竹南萱蹙眉想著。
吳皇后臉色凝重的往亭台走來,竹南萱這才慢半拍的想到太子還跟她站在一起,急急彎身行禮,「皇后吉祥。」
吳皇后只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回宮吧。」
「等等,母后。」穆敬孝示意她再等一下,再看向竹南萱,「南萱姑娘——」
她一愣,連忙直起腰桿,太子喊她姑娘?她一臉無措,注意到吳皇后臉色不太好看,而且這會兒,皇后、太子、兩人身上都是亮晶晶的綢緞、刺繡,在這夏日陽光下,實在挺刺眼的。
「好好照顧你家王爺,如果有什麼需要本太子幫忙,或是需要本太子勸他進食,都可以拿這個直接進宮找本太子。」他將腰帶上的一隻翡翠玉珮解下交給她。
「這……」她忐忑不安的看向皇后,能伸手接嗎?
「本宮跟太子都很在意王爺的身體狀況,他看來更瘦了,想來吃睡不佳,你是他的貼身丫鬟,最清楚他的生活作息,既然太子給了,你就好生收妥。」吳皇后雖然說得一席好聽話,但看向太子的眼神閃過一道怒意。
竹南萱是粗線條,並沒注意到,只想著連皇后都開口了,她也只能伸手接下,再像其它奴僕一樣,跪著恭送皇后跟太子一行人離府。
不久,馬車隨即答答離去。
馬車內一直是靜默的,直到看不見定北王府後,吳皇后才開了口,「紀小密的事才多久,難不成孝兒忘了?」
穆敬孝眼睛眨也沒眨,只是沉默的看著半開的窗外。
「你不要以為母后什麼都不知道,」吳皇后的火氣更盛,「母后不想談,是因為大家心情都不好,上回在你皇弟府上,你那一句「看皇弟喜不喜歡」根本就是說給母后聽的,你看上她了!」
他仍舊沒開口,但黑眸掠過一道冷光。
「你皇弟對女子從未上心,而你只要看上眼,即使是宮女也拖到房裡去為所欲為,甚至是你皇弟府上的紀小密!」他的沉默完全激怒了她,她愈說愈火大,「那丫頭是愛慘你了,才咬緊牙關守住秘密,但不是每個丫頭都像她一樣!」
他依然沉默,但眼神已不同,緩緩的轉頭看向她。
吳皇后一對上他那雙充滿威脅性的陰狠黑眸,不由得輕顫了一下,原本還想出口的一肚子話頓時說不出來。
馬車答答而行,凝滯氣氛籠罩,許久,穆敬孝才緩緩的開口,「母后似乎忘了,這一次是你下錯棋,錯估了形勢。」
她臉色難看,勉強開口,「但咱們還不到認輸的時候。」
「那就別管孩兒想要哪個女人。」第一次看到竹南萱,就挑起他一股極想佔有的慾念,他就是要她!
她又氣又急的瞪著他,「你糊塗了嗎?母后在你皇弟那裡也有耳目,他對那丫頭的態度與紀小密可是截然不同!」
他冷笑,「她是秦嬤嫂的人,這麼多年來,母后跟兒臣都很清楚,皇弟一旦認定為家人的人,他的態度就不同,他對竹南萱僅是愛屋及烏。」
這一點她無法反駁,她也是利用親情來掌控穆敬禾,可是她還是無法放心,「竹南萱的確是個年輕貌美,讓人眼睛一亮的俏丫頭,她近身伺候你皇弟這麼久,說不準早是他的人了,」她頓了一下,「如今情況正糟,你——」
「母后!」他直接打斷她的話,「皇弟對女人一向無感,紀小密就是證明。」
不少皇室中人除了妻妾外,就連貼身丫鬟、宮女也抱來暖床,所以貼身侍奉各親王皇族,年輕貌美是必要的條件,儀態端莊、深知禮節規範、進退有序,但穆敬禾已二十七,卻從未讓府內的任何一個丫鬟為他暖過床。
吳皇后咬了咬下唇,「紅顏禍水,千萬不要為了一個女人——」
「夠了!兒臣當這個太子已經夠窩囊了,不過是個看上眼的低賤丫頭也要不得嗎?」他斯文的臉透出一絲森冷,「兒臣可以不動她,不過,母后最好快快想如何利用七弟的手除掉十三弟,或是讓父皇早早退位,不然,兒臣無法保證可以再繼續偽裝成一個溫文儒雅的懦弱太子。」
吳皇后臉色悚地一變,看著他黑眸裡駭人的冷光,竟驚懼無言。
沒多久,定北王府的每一個奴僕都發現穆敬禾又恢復成竹南萱尚未入府前那個冷漠寡言的樣子,不,也許更冰冷、更讓人驚懼。
就連竹南萱也不敢再混水摸魚,就怕摸到一隻大白鯊,雖然,她感覺到他身上發生了某些讓他很不快的事,可是她智慧有限,怎麼想也想不到是什麼事。
她也曾不怕死的問過他發生什麼事,他沒說話,只是冷冷的看著她,那雙黑眸裡只有冷酷,沒有其它。
為什麼他會突然改變這麼多?他曾經大笑、曾經吻了她……天啊,她疲倦的閉上眼眸,雙手揉揉發疼的太陽穴,這事兒看來一整個很複雜,偏偏她腦袋打結,不知該怎麼辦。
此刻的她正站在書房門口,若是以往她應該躲到他房裡小睡的,可如今她睡不著。
她吐口長氣,再睜開眼,往窗外望進去,穆敬禾仍獨坐在書房一隅,他看來更瘦了,最近他一天幾乎只吃一餐,是想當神仙嗎?
寂靜無聲的書房內,即使窗戶對開、空氣流通,連璀亮的陽光也不請自入,但室內的氛圍仍是冷颼颼的。
穆敬禾像是將自己鎖在一座無形的冰山中,渾身散發著冷硬的氣息,深刻的五官更只有冷漠,他一頁一頁的翻看桌上的兵書,一字一字的閱讀,但腦海裡不曾進入一字一句,而是想著那天在街上的血腥殺戮,想到顧總管自盡時的詛咒。
其實,秦王那一家子他是留了活路的,老弱婦孺該是被指引向另一條沒有放置大小毒蛇的後門,但母后的人突然現身,堵住去路,將那些老弱婦孺趕至毒蛇流竄的區域,還將他們殺了個片甲不留……
他為此還曾前去質問母后,母后只回他一句: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他不怪母后,此次就證明了,那些虎口餘生的人的確不要命的回頭刺殺他,只是百姓們那敵視、鄙視的目光……
他雙手倏地握拳,怒火在胸口熊熊燒灼著,他們憑什麼那樣看他?不,該說若沒有發生意圖謀反這件事,讓他成了無牙老虎,他們何來的膽子敢以這樣的眼神看他?
他們懂什麼?他只想保護他在乎的家人有什麼錯?在皇宮裡,不夠強悍就只有被犧牲的分,他親眼看過三皇兄被刑求,他神情扭曲,渾身染血,肉體被凌遲般的一一削落,那痛苦嘶叫的求饒聲,午夜夢迴時仍會在他腦中出現,三皇兄犯了何罪?沒有,那只是幾個爭權的兄弟共謀陷害,指他有謀反奪位之舉。
真相不明,但誰也不敢多嘴,就怕自己成為他們下一個陷害的人,而子嗣眾多的父皇眼裡除了十三弟外誰也看不見,至於他,那些兄弟不敢來招惹,他也不會去多管閒事,想要在皇室中活命,就只能讓自己強大……
黑眸轉為深幽,腦中浮現竹南萱在他懷裡頻頻發抖,還有她眼裡的抗拒——
她不想當他的女人!她的眼神傳遞的訊息是那麼明顯。
他早已是眾人眼中的大壞蛋,根本不必在乎她的情緒,但該死的他卻在乎極了!他有悲哀到必須強迫一個女人成為他的人嗎?
驀地,書房外傳來一陣輕微的交談聲,打斷他的思緒。
他看向窗外,就見到何雨妍主僕跟郭總管、康遠、竹南萱溫柔詢問他是否安好。
老天爺在懲罰他是嗎?他要的女人只想閃得遠遠的,他不要的卻偏偏糾纏不清!
郭總管面帶為難的回答何雨妍,「爺還行,只是心情不好,何小姐是不是下回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