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不在。」她給了他答案,反問:「你和少爺什麼關係?」
他知道宋應天不在,畢竟這三天都沒見他出現,他半夜四處去探,也不曾看見那傢伙有在他房裡。
「我是他舊友。」他瞧著她,笑道:「正巧路經洞庭,順道來看看他。」
「是嗎?真不巧。」她說:「他出門去了。」
對她刻意加重的譏諷,他裝沒聽見,只問:「去哪?」
她瞅著他,頓了一頓,才道:「揚州。」
「揚州?」他挑起了詢問的眉。「他去了多久?」
「有月餘了。」她淡淡的解答了他的疑問。
他猜她說的是真的,幸好那也很容易證實,宋家少爺的去向,他只要去多問幾個人就能得到答案,所以他拉開嘴角,開口。
「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她沒回答,只輕輕佻起那彎彎秀眉。
他露出自認最帥的微笑,道:「你可以把剪子收回去了嗎?」
她的視線下滑,來到自個兒握著剪子比著他喉項的手,再往下,瞧著那只緊箝住她的大手,然後順著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來到他的眼,輕聲細語的提醒。
「那還得大爺您先鬆開我的手。」
瞧著她冷漠如冰的黑眸,他眨了眨他烏溜溜的大眼睛,這才收回了手,摸著後腦勺,露出潔白的牙齒和無辜的笑容,打著哈哈道:「抱歉、抱歉,我忘了。」
她不相信他忘了,這傢伙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的,完全不打草稿。
她輕揚嘴角,客氣的勾出一抹笑,但那雙美目裡,依然帶著戒慎。
輕輕的,她往後退開,幾乎在收回手的那一剎,她很快垂手讓衣袖落了下來。
「大爺您貴人多忘事,希望您還記得自己姓名。」
「當然當然,敝姓蘇。」
她等著他自報名諱,可那男人卻只坐起身,嘻皮笑臉的看著她。
她拾首,等著,他卻還是瞧著她笑,她只得開口問。
「蘇?」
「蘇杭的蘇。」他張嘴補充,沒再讓沉默懸在空中,他悠哉悠哉的,竟念起詩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姑娘的名,可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白露?」
「是。」
「白露姑娘的爹娘真會取名。」他衝著她笑。
一瞬間,她幾乎波瀾不興的眼,忽地湧現一抹複雜的情緒,但它一閃而逝,幾乎像是他的幻覺。
她垂下了眼,只木然道:「白露沒有爹娘,這名,是少爺取的。」
宋應天取的?
男人愣了愣,還未及反應,已又有僕傭來喚她。
白露垂首朝他行禮,客客氣氣的將那鳳凰如意令奉還給他,道:「少爺或再幾日就會回來,蘇爺既然是少爺客人,若有閒空,還請在此好好歇息養傷,有什麼需要,拉拉床頭這根繩就有僕傭會來,白露這就先行告退了。」
他本還要再問她些事,但她沒有給他任何機會,話落便已起身。
「藍藍。」她叫喚著那頭虎。
白老虎站起身,搖著尾巴,跟在她身後。
怕她戒心升得更高,他收回原先到口的疑問,目送著她從容優雅的移動著,帶著那頭藍眼白老虎,消失在門外。
第2章(2)
前些日子醒來,初見她時,他還以為她只是個年輕的丫鬟,當然他很快就發現他錯了,她挽著出嫁婦人才挽的髮髻,那沉穩的應對與談吐更非年輕姑娘會有,雖然她衣著不是非常華貴,但其身段和姿態,一舉一動,都像幅畫,那是打小便根深柢固養在骨子裡的儀態,絕非尋常人家教養出來的姑娘。
奇怪的是,她雖然挽著婦人的髻,可這兒卻人人都喚她姑娘,他假裝昏迷的這些日子,也不曾聽到旁人提及她的夫婿。
和一般婦道人家比起來,她冷靜許多,他從不曾聽她對誰大呼小叫,也不曾見她笑過,更不曾見她惱火,即便遇到不快的事,她也不生氣咒罵。
可縱然她從頭到腳都冷得像北大荒的冰雪,他們卻全都很敬重她,對她的指示言聽計從。
白露嗎?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宋應天已經出門個把月了,而根據他這兩日偷聽到的對話,宋家夫婦半月前也一塊出門去揚州探親。
也就是說,過去這個月,她就是宋家的當家主事者,但她是那個人嗎?
他希望不是,再怎麼說,她確實救了他一條命。
坐在床邊,他將那鳥牌隨手扔到了枕邊,蹺起了二郎腿,支著下巴搔著後腦勺想著。
接下來,他只需要再多幾天時間,和住在這裡的人混熟一點,打聽打聽點消息便是,不過現下嘛……
他的肚子咕嚕的響了一聲,他咧嘴一笑,抓起一旁的衣衫套上,半點也不客氣的就伸手去拉那位在床邊綁著穗的黃繩。
遠處,傳來鈐鐺的輕響,不一會兒,很快有丫鬟推門而進。
「大爺,有事嗎?」
他綁好了衣帶,笑彎了眼,摸著肚子道:「是這樣的,我餓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可以果腹的東西?」
「當然有,白露姑娘已經吩咐了廚房,一會兒就會有人送上膳食過來了。」
聞言,他再一怔,驀然再笑。
那女人,好樣的啊,事事顧到了周全,即便明知他可能是胡謅的,也把禮數做足嗎?
看來,她真的不是好與的角色啊。
「大爺,您還有事吩咐嗎?」
他回神,瞧著那丫頭,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伸了伸懶腰,露齒再笑,道:「事實上,我餓到等不及啦,你告訴我廚房往哪走,我自己去便行啦,甭叫人送餐來了。」
「咦?可是姑娘吩咐——」
「沒事的,大夥兒忙活著呢,我走幾步路死不了的,活動下筋骨才好得快啊。」他打趣的朝她眨了眨眼睛,幾個大步就走出了被丫鬟打開的門房:「走這兒是吧?我聞到香味了。」
雖然嘴裡問了問題,他可沒等對方回答。
「大爺——大爺——」
小丫鬟驚慌的跟在他身後,他熟門熟路的就往前走,沒兩下就轉得不見人影了。
晃出內院門廊,他先往前走。
前堂裡,是間藥鋪,兩位大夫在那兒替人看診,一些大娘和姑娘在前方空地廣場曬藥、煎藥。
他順手抄了兩粒核桃,捏破了殼來吃,稍微運氣,腰腹仍會疼痛,可他早也習慣身上帶傷,有時越疼越要行一下氣。吃著核桃,他一邊順著圍繞庭院的廊道四處在屋內東溜西轉,還不忘找機會敲了敲那厚實的簷柱,聞了聞它的味。
嗯,這木頭結實,敲起來極響,定是鐵梨木沒錯。
這屋子建成至少有二十年了,看來宋家人本來就有些錢,也不都是那手腕非常的白露姑娘鑽營來的。
這些屋舍樣式雖只是普通懸山式建築,但建築方位全照五行八卦去走,顯然建造的人特別講究,其所使用的建材也都是上好的鐵梨木,這種木頭一尺見方就重七十斤,同紫檀一般,可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一般就算是楠木也只有一尺二十八斤。
他挑起眉,再往後繞。
大廳堂後的院落一分為二,廊道旁栽植著幾株桂花,此時節雖已至花期尾末,但這兒的桂,依舊開了滿樹的小花,地上更是落了一地都是,風一吹,翻翻滾滾的,似雪一般。
兩處的院落裡,左邊那兒有穿著一式衣著的生徒在搗藥,右邊這處有位先生在教針灸,沒有人抬頭多看他一眼,似是早習慣有生人進出。
既然沒人阻止,他繼續往後方晃蕩,到得了三進院,瞧見了一處劇有洞天的月洞門。
月洞門,遠瞧便是一幅晝,畫裡有楓紅佇立,有草木扶疏,但最吸引他的,是那引人口齒生津、讓人飢腸轆轆的食物香氣。
雞湯,沒錯,是雞湯。
加了蓮藕、枸杞、紅棗,一些米酒和幾片老薑,再用老母雞燉的湯。
他嗅聞著那飄散在風中的香味,活像狗兒一般,東聞聞、西嗅嗅,一路跟著那味道,來到了門窗盡皆敞開的廚房。
這廚房同他前兩夜來時沒多大差別,但當時夜色昏暗,比之今朝被晨光照耀,看似更加溫暖明亮。
被竹竿高高撐起的格窗內,樑上懸掛著風乾的臘腸、臘肉,和許多料理用的香草及乾貨,洗淨的蔬果堆了滿桌,大鍋裡金黃的雞湯騰騰翻滾,四逸的香氣直衝入喉。
屋裡有幾位婦人在煮食,他在其中一位大娘要搬蒸籠時,彈指射出手中的核桃殼,核桃殼神准掉到大娘腳下。
「唉呀!」大娘一腳踩著,輕叫一聲,就要跌倒。
「小心!」他在那瞬間飛快晃了進去,伸手就扶住了她和那迭傾倒的蒸籠。
廚房向來是得到消息來源的好地方;一張無害的笑臉,和自願幫忙的雙手,更是融入當地的最佳辦法。身有腰傷,要他幫忙搬重物他是做不到,但竹編的蒸籠沒多重,他倒是能夠應付。
靠著他那張所向無敵的嘴和萬人迷的笑容,以及前陣子不小心落水的倒霉蛋,和少爺友人的身份,他很快得到了她們的食物和信任,沒兩三下,他就和她們天南地北的聊起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