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吧?」
她抬首,瞧見身旁那男人,他大刺刺的跨開腿坐著,衝著她笑。
是好多了。
她點點頭,他咧開嘴,撕下一半包子遞給她。
「吃點?」
「不用,我吃過了。」她輕搖螓首,婉拒了他。
他不介意,只一聳肩,看著前方山川水色,一口一口咬著那冒著白煙、流著湯汁的包子,彷彿在吃什麼山珍海味。白胖胖的包子被他咬一口,油潤的湯汁滑落他的手指,他也沒放過,三兩下吃完肉包,還不忘舔乾淨每一根沾了汁的手指頭。
瞧見她在看,他又笑,反是看人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拉回了視線。
「你們洞庭這兒真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綠意盎然的。即便入了秋,還是這麼美。」
聞言,她不禁再抬眼,他已看向了前方山水,喝起了手裡的豆漿。
晨光下,他眼角的皺紋和衣領內的刀痕,有些明顯,像被無情的風沙蝕刻過。
「你是哪兒的人?」
「我也不確定。」他回得簡潔。
她挑眉,只見他抬手搔搔腦袋,輕扯嘴角,幾近自嘲的說:「冀州吧?大概。但我很小就離開了,對那兒沒什麼印象。後來這兒待一陣、那兒待一會兒,也從沒待久過。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關外,那兒最多的就是風沙,沒這兒的好風光。」
「你當過兵?」她試探性的再問。
他轉過頭,問:「怎麼說?」
「你身上的傷。」她凝望著他的眼,道:「太多了。」
他黑眸微黯,但嘴又笑,只道:「是啊,太多了。我是當過兵,打過幾場仗,運氣不好,被人抓去嚴刑拷打了一陣。幸好後來保住了小命,我想想關外整天打打殺殺的實在太危險,便離開軍隊到京城去。誰知京城小人多,比關外更險惡,這一刀就是在京裡被砍的。」
他比畫著腰上的傷處,談笑般的說:「害我差點被腰斬。」
「你怎會認識少爺?」
「他到洛陽時,不小心認識的。」
他輕鬆帶過,沒說清楚,但這已足夠讓她知道,他離開軍隊後,並非一直待在京城裡。少爺幾年前是曾帶著藍藍一起去過洛陽,去替他祖師爺辦事,她猜這男人沒說謊,至少有一部分是實情。
她還想知道他究竟靠什麼維生,但今天的問題夠多了,所以她沒再多問,只靜靜的,和他一起喝著熱豆漿。
他把另一個肉包子也吃了,一臉的津津有味。
前方炊煙裊裊,景色如畫。
寒風中,她能清楚感覺身旁男人散發出來的體溫。
他還是讓她緊張,但至少他現在沒喝酒,而且看起來很清醒。
她將陶碗捧在手心中,慢慢再喝一口,同他一塊兒,看著前方的波光瀲濫,感覺清風拂過臉頰,不知怎竟有種莫名的平靜。
喝完了豆漿,他把兩人的湯碗,還給了那賣吃食的大娘,拉起韁繩驅策馬兒轉入官道,加入了趕集的人潮。
第4章(2)
入城時,未時已過,已是申時。
但城裡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擠滿了來趕集的人潮。
市集據說會連著三日,他一路行來,見到攤販早滿出了市場裡的坊牆,就連城外官道兩旁都擠了好些非法的攤商,但也許是天高皇帝遠吧,城衛也沒驅趕,還有不少衛兵當街就買起東西來。
他注意到,還沒入城時,她就已將帷帽的輕紗放下。
在她的指示下,他將車馬駛到了悅來客棧,據他所知,這客棧同應天堂一樣,和鳳凰樓也有些關係,或許那說明了為何掌櫃認識她,還特別替她留了兩間房,房裡茶水糕點齊備,什麼也不缺,就連小暖爐都有,舒適得很。
不一會兒,她來敲門。
「你若餓了,就到樓下叫些東西來吃,掌櫃會先記在帳上,一會兒我們得先到幾間鋪子去走走。」
和他交代完,她就下了樓。
見她往後院拐去,他晃到窗口,看見她穿過小院,先前那掌櫃已等在那兒,手裡攥著一個只有拇指大的小竹筒。
她接過手,但沒有看,只舉步走進了後間的屋子裡,而那掌櫃的,還真是離了她三步那麼遠才緩步跟上。
雖然掌櫃和她都將那竹筒攥得很緊,但他仍在兩人轉交時,看見了那上頭的鳳鳥印記。
顯然,這女人還是不信任他。
說真的他並不意外,她是個聰明人,心細如髮,她若不調查他,才真的奇怪。
將手中的茶水喝完,他轉身下樓,坐到了靠街的窗邊,叫了碗麵。
面才剛上,一名提刀大漢進了門,並著坐到了他這桌,也叫了碗麵。
他唏哩呼嚕的吃著面,那人也曦哩呼嚕的吃著面,客棧裡人潮洶湧,人們交談喧嘩著,交換著最新的消息。
「怎麼樣?」
他聽到這問題,頭也不抬,只道:「這兒的面挺好吃的。」
「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面的味道。」對方低頭咕噥著。
「你想知道什麼?」他拿著筷子,再撈起幾條白面,大口送進嘴裡。
「我聽說那姓白的姑娘用嘴替你渡氣,是真的嗎?」
一絲下流的調侃藏在這個問題裡,讓他瞳眸一冷。
「我不記得了,因為有人用力過猛,害我差點溺死。」他沒好氣的再道:「如果不是她,我早掛了。」
「抱歉。」終於,男人道了歉,但還是忍不住道:「可咱們也替你喊了有人落水了不是?宋家背後有鳳凰樓當靠山,沒有實證,我們不能抓人,所以才需要你混進宋家應天堂找證據。」
「你有沒有想過,我腰上有傷,我可以直接去求診。」他用力咀嚼著面裡的排骨,指出重點:「我還有鳳凰如意令,只要我要求,宋家的人就會讓我待在那兒。」
帶刀大漢僵了一僵,坦承道,,「我沒想到。」
他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抬手和小二哥又叫了一碗麵。
那大漢等他第二碗麵來了,才又問:「你進那兒也快半個月了,瞧出什麼端倪來了嗎?」
「宋氏夫婦一個月前就出門去揚州探親了,宋應天也是。」
「那姓白的姑娘呢?我聽說她是被宋應天救回來的,她才是真正掌事的人,不是嗎?也許她為了保護宋應天,所以殺了他們。洞庭這兒的人人都說,宋應天遲早會娶她進門。」
「你們什麼都知道了,還請我來做什麼?」他說著,哼了一聲.,「宋應天人不在揚州。」
「你不是說他去了揚州?」帶刀的漢子說:「我聽說的消息也是如此。」
「他是去了,但沒有到,他沒和宋家夫婦在一起。」蘇小魅拿起湯碗,喝了一口熱湯,「我不認為他人真的在揚州,否則白露就會寫信給他,而不是寫給夫人。不信你可以去問問,我保證你們在揚州的人,這個月都不曾見過宋應天出入揚州鳳凰樓。」
男人握筷的手僵了一僵,他飛快瞥他一眼,瞧見不自在的表情閃過那傢伙的臉。
所以,宋應天確實不在揚州,而且顯然這些王八蛋早知道了,會故意提及,只是為了想套他話而已。
果然,下一句,就聽那傢伙開口猜測:「你說,會不會是那姓白的姑娘把宋應天窩藏起來了?」
是有這個可能,但他不想和這豬頭承認。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有任何預設的立場,那會影響你的判斷力。」
他瞥見那漢子握筷的手,微微收緊,那蒸騰的怒氣幾乎迎面而來,他準備應付對方的失控,但那傢伙吃了兩大口的面,控制了自己的脾氣,幾乎是咬著牙說。
「你若找到人,會通知我們吧?」
雖然從頭到尾沒有明講,可這些人顯然早已認定兇手是誰。
「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兇手也有可能不是宋家的人?一他不耐的問。
「當然,但死者的親人都說,死者生前常去宋家看病,但死者其實沒病沒痛的,死者會去那兒,有別的原因,據我們所查,她們是去會情人的。」
那並不構成理由,宋家門戶長年大開,出入宋家的人多得像秋天的落葉,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兇手。
他再次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難怪這兒的頭頭要特別找他來,這些傢伙非但做事有偏見,而且早習慣蠻橫行事,所以遇見了一個有靠山的,反而不知該如何做事了。
或許是察覺出他的不滿,那帶刀漢子不禁開口再道:「過去一年之內,同樣類似的例子,已經有三起,那還只是我們目前知道的,我們相信一定有更多受害者。蘇兄,你不曾見過宋應天,你若見了,就知為何那些婦道人家會被他如此輕易的迷了心竅。我們相當確信那位白姑娘一定知道他幹了什麼事,至少也會曉得他藏在哪裡,你最好盡快打聽出來。」
就算之前他不確定,現在也確定宋家必定是有人得罪了他們,才會讓這些人緊咬不放。
懶得和這笨蛋多說什麼,他唏哩呼嚕的吸了一大口麵條,低聲道:「那裡出入的人很多,不只是藥鋪,還有學堂,附近農戶、獵戶也會去,我還需要一點時間。」